人之莫大的可悲,在于不仅无法选择如何生,甚至这已经是很低的要求了,更无法选择如何死。自古以来,想着如何更好的生的人应该是远远不如想着如何更好地死的人多吧。因为前者看上去似乎更难实现。就算帝王将相,也多有不顺之时,很少有人从一开始便能认定自己一世安稳,且这一世尚且不知多久。若把自然死亡时间算进去,莫非古稀为美?然而七十年在现代却只算早卒了,古有彭祖八百岁之寿,也没见多少人羡慕,只有王羲之大略提了一句,齐彭殇以为妄,但这也是和少年而死的殇相比罢了。
究竟为何,也是人追求的好的生本身就存在着很多的差异。儒家说扬之于四海,传之于万世,这是大了点。往小了说,封妻荫子已经为美。然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也非易事。如范进者何?毕竟也是成了现世宝。那退之再退,保卒余年,愿乞终养,也算是人之常情了吧?可还是有人说何不带吴钩的,恨不得如那霍去病一样长取匈奴八百里,然后黑发而卒。留下个一世少年的英名。
可见求生之心殊异。
然而无论是谁,帝王也罢,布衣也好,甚至看破六界死生的佛陀,所渴望的死都只一种。那便是安然坐化,儿侍床褥。孑然之身寂寞离去可为世人共同的畏惧了,但是要说如何死得好,大抵所想的都一样。唯善始善终为上,施善之人积一世阴德,虽多为身下福分,可毕竟也想死得安然坦然。秦皇造了兵马俑为其护陵,大概也是不想就那么死在某处不名青山的。
若是战乱年代,就更是迫切了。无论多紧急,求一个好好的死还是紧要的。东瀛义经被杀入佛堂还要先完成祷拜方可自尽。辨庆见他这样倒是也理解,一众家臣也是为主公能有尊严的死去而不惜生命。可见其实这样的愿望还是共通的,受过教育的武士然,平凡的家臣亦然。
而这自尽,说法就更是多了。虽说寄蜉蝣于天地,邈沧海之一粟,好像人的生命多么卑微,可是要想自己动手终结,可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处刑之法且不论,若商纣炮烙,勒杀车裂,就是自己动手,该如何完成这一任务,也是令人烦恼的。日本的武士固然坚毅,死前还要以疼痛清洗自己,就搞了个剖腹,往肚子上切一刀还不够,还要再来一刀,大概也是自己知道这样子恐怕太惨烈,所以搞了个介错人,只一刀砍下头,便少了许多痛苦。这也可以看出无论仪式多复杂,大多目的还是一样的,那便是想要死得干净,死得自然,若五体挣扎,介错还介“错”了,那就实为不美了。男人这样胡来尚可,女人可就受不了这样的残酷了,所以克娄巴特拉女王就拿了条小毒蛇,往胸上一口就了结了。临死也不肯让自己死相难看的,大概也是这个心理。
而究其根本,大多还是因为生的不如意吧,无论是谁,都很难选择自己的生的方式。安德小天皇被抱着跳海时不就慨叹来世愿不生帝王家吗?且说曾经听过一个故事,一个很有经验的外国的登山指导死在珠峰上,他的妻子听说了之后却说,若他死在出租车的车祸中,我反而更不可能原谅他。若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且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也许如何死就变得没有什么意义了吧。毕竟死只是一瞬,而生才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