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五十岁了,每每回忆过往 “大抓娘们儿”,那是必提的。大抓,此女子的丈夫,人们无从得知此女子本名,但也不必知道,因为村里大多是李四娘们,张三媳妇儿。相比什么秀荣,翠兰,更好分辨些。姑且就从母亲的叙述中认识一下大抓娘们儿。
大抓,内蒙古敖汉旗人是个地道的农民。家庭窘迫无力讨一个智力正常的老婆,于是娶了邻村的疯大学生。从此疯大学生变成了“大抓娘们儿”在我母亲的记忆里,大抓娘们儿每天的日常就是在家门口站着,不癫狂亦不叫骂,扮演着安静的小妇人,大抓娘们脸蛋灰花,因为她只洗头不洗脸,但是眉骨间透着清秀,纵然凌乱的五号头也掩饰不住是个美人胚子,瘦高的个头配着斜在夕阳的影子,显得颇有几分韵味。
大抓娘们儿一个人站在野花香气的春天,看尥蹶子的公驴。夏天看人们扛着大镐头,挎着筐来去匆匆的刨药材。但在秋天里倒不看人们掰棒子,扦谷子。她看秋天里的云彩,抬着头,张着嘴,累了就换个方向看。这时路过的调皮孩子,高声喊叫,“二逼朝天”。大抓娘们儿惹急了就手掐大石头蛋子,嘴里絮絮叨叨,用充满泥垢的指甲,挠着头皮,嘎嘎作响,然后突然来了一句:去你妈的,那石头如流星一般,划破天空。孩子们做鸟兽散。
那个年代没啥作业,如果家里没有农活催着,孩子们就又聚到一起,三五回后,孩子们倦了,就各回各家。偶尔也有没那么幸运的,被大石头蛋子砸上,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大抓娘们儿在冬天里也会串门子。
在母亲的记忆里,有一年冬天,大抓娘们儿打破了这嘎巴冷天的死寂。孩子们奔走相告,大抓娘们儿来了。那日大抓娘们身穿红棉袄,缎子面小碎金花,估计是结婚时穿的。袖子口磨的油亮,头帘在风中凌乱,不时遮住了眼睛。鼻子冻得通红。大抓娘们儿所到之处家家闭户,孩子们不远不近的跟着。最后来到了我太姥姥家,太姥姥人随和,任大抓娘们一个自由。这也是我妈唯一一次,跟大抓娘们近距离接触,大抓娘们不语。自行扯过炕头上的烟笸篓,靠着灶台吧嗒吧嗒抽了俩根老旱烟。没骂人,也没拿石头蛋子,然后转身走了,我问我妈那天大抓娘们抽了烟笑了吗?我妈说记不得,才十几岁。
我猜大抓娘们一定笑了,因为那件红色缎子的棉袄带着小碎金花。后来大抓娘们生了俩个儿子,儿子不傻,她也依旧每天站着看人,看公驴,看天。后来母亲远嫁,多年后偶遇老乡。母亲问,“大抓娘们还疯吗?”老乡叹气道:“哎,早就没了”。听到这个消息母亲怅然若失,也许是感叹韶华稍纵即逝,转眼之间人到不惑。也许开始懂得了,大抓娘们儿眼里的,人,公驴,还有天。
听了母亲的讲述,也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村里的乐趣之一,看傻子。什么“小光腚”“傻何财”都是我们追逐对象,那个年代没有粉丝这个词语,换做现在,我们就是铁粉。街上一喊,“小光腚”来了。马上放下碗筷,趿拉着鞋就往外跑,第一件事把自己家大门关上,甚是上了锁。然后骑在墙头上,村里挨家挨户都是连着的,墙自然也连着,光腚在路上正步走,我们在墙上一二一,一路同行,光腚憨乐,我们大笑,每当呼呼啦啦的孩子走到了我家墙头时,也正是光腚路过我家门口的时,此时此刻也是我最害怕时候,我怕光腚破门而入,也怕孩子们把我家墙给踩踏倒了,直到光腚走到邻居家的门口,我才松口气,并希望光腚停下来,这样子,我就可以好好端详,这个大我们七八岁的孩子到底长啥样,也去看看这个青春期的孩子的“小鸡鸡”到底长成哪般了?因为我们好奇。对!就是好奇,因为我们童年物质匮乏。自然精神也不丰富。跟这个打架了,去砸人家的玻璃,跟那个联谊了一起过家家。反正作业很少,也没啥新鲜事。
总之看光腚能解我们生活的寡味。还有就是,只有这个时候我们才如此众志成城,一致对外。平时骂爹骂娘骂小老婆的,都联起手来对抗小光腚。因为我们怕小光腚把谁家大门砸开,我们势单力薄,对付不了。后来偶然听亲戚说光腚冻死了。然后亲戚不屑一顾的语气反问道,“问他干啥?”我沉默,谁曾知道小光腚来了,我们小伙伴就团结了。因为我们有再多的缺点都会被这个疯小子盖住,愿天堂安好!
生活依旧寡味,不过现在人们看“傻子”都要买剧院的门票,或网站搜索,毕竟看傻相有“乐趣”。倒是离街上的傻子的远远的。我们奔波名利,爱着,恨着。不敢大声笑,不敢放生哭,文质彬彬的耍帅,学着碎片化的文艺范。我想大抓娘们在风中的思考,小光腚在街上的行走,也许他们早就找到了生活态度和自我。大风伴着烈酒,品着孤独和自由。在我们眼中他们是“傻子”在他们心中我们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