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深圳已经进入了盛夏,每日的主题都是:热,热,热。
m望着窗外那明晃晃的日光,还有撑着伞匆匆行走的路人,心里莫名的蹦出一个念头:下河去。
那声音仿佛来自遥远天际的呼唤,一下令记忆仿佛打开了存蓄了太久的洪水,猝然冲破了闸口,滔滔而下。
那些曾经以为被遗忘到九霄云外的旧景,如一幅断了捆绑的画轴,噗啦啦伸展了开来。
儿时生活的小村大约两里地的距离就有一条河。河道平坦宽阔,河水清浅,夹岸芳草萋萋,绿树成荫,名曰:白浪河。
也听父亲说起过当年这白浪河是如何的汹涌澎湃,波澜壮阔,惊涛拍岸,如一匹脱缰野马般难以驯服。
不过,人们的智慧总是无穷无尽。就在它的上游修建了一座水库,肩负了蓄水与泄洪的作用。仿佛一夜间,它便变得如一位初妆的女子,秀丽曼妙且羞涩起来。
那时,农村的孩子都是放养的。父母从来都是放任孩子在村子里,田野里疯跑,玩耍。孩子也是会看着太阳的方向,知道何时该回家吃饭,睡觉了。
有时玩得忘乎所以了,母亲就会在自家大门口,把手贴在嘴巴上做喇叭状,大声喊:“谁谁谁,回家吃饭了。”
如此三遍过后,必然会看到胡同口那如一枚小弹弓射出的小石子般飞快射过来的小影子。
水,对于孩子来说永远都具有无法抵挡的诱惑力。
还在春末的时候,孩子们就开始惦记着要下水的事了。
只是,那时候大人都开始忙着田里的活计,很少理会孩子们的诉求。只一样,是要求的死死的:不许下河去。
面对父母的严厉要求,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却明白这是底线,不可碰触。
不过,孩子总是容易找到自己的乐子。拿了脸盆到村口的水洼处捞蝌蚪,也可以玩得不亦乐乎,昏天黑地。
终于,期盼的夏天来了。
大太阳毒花花的照着大地,没有雨的晌午,所有植物都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蝉躲在枝叶间拼命的嘶喊:热呀,热呀。
劳作了一个上午的人们吃过午饭后,开始了一天最幸福的时光:午睡。
小小的我精力旺盛,实在不喜欢中午睡觉,便缠着母亲下河去。
疲累的母亲并不理我,便跑去找隔壁的几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姑姑。
十八九岁的姑娘与成家立业的妇人相比,自是不同。
虽然,劳作了一个上午,也是辛苦。但是,爱干净的秉性,令她们自然不会像母亲般在自家院子晒一盆水,泡一块毛巾仓促地擦一下身子就躺到炕上睡去了。
她们总会带上洗脸盆,带上搓衣板,盆里是刚换下来的脏衣服。衣服是靛蓝,草绿这些耐脏的颜色,看不出脏净。
但是,洗衣的仪式还是必须要的。脸盆里必然还装着圆滑粉嫩的小香皂,以及一个透明的罐头瓶装着的半瓶洗衣粉。
那时没有防晒霜可涂,戴上一顶大大的斗笠,抵御一下阳光的暴晒也是必须的。一切就绪,便向着白浪河出发了。
一路上最开心的就是我,这可是每天最期待的事:下河去。
连鞋子也省了,赤着小脚丫,踩在被太阳炙烤的发烫的大地上,只一会就龇牙咧嘴,大汗淋漓了。
每到此时,总会被姑姑调笑:“小不点,叫你穿鞋你不穿,有你受的了吧。”
我也总会把小胸脯一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一会子功夫,就蹦蹦跳跳地跑到前面去了。
现在想来也幸亏那时物质是贫乏的,没有人会随便把垃圾丢弃,没有人会舍得把玻璃瓶打碎丢弃在路上,否则我的小脚丫必定也是被废了。
白浪河的沙滩雪白,沙质细腻,踩上去细软缠绵。几道水流在河床上自在地迂回前行,忽而分散的很远,忽而又倏然合成一条宽阔的溪流,平和轻快自在。
水波在日光下泛着细碎晶莹的光,有些晃眼睛。水边的青草已经高过脚踝,在扑面的热风中轻轻的摇曳,散发着清幽的味道。
流水叮叮咚咚,远远传来蝉在岸边的柳林里的鸣叫,此时此刻,耳朵里都是大自然最淳朴的声音。
看见了水,我便是忘记了沙滩炙热的温度,忘记了太阳当空的炙烤。三下两下衣服就被甩在沙滩上,如泥鳅般地一跃入水。
河水被阳光照射地温暖柔和,轻缓的水流如一只温柔的手掌轻轻拂过孩子的肌肤,顿时一种清凉舒爽的感觉从心底升起,酥酥的令人愉悦,笑意一下就抵达了眼底。
河水最深处也不过没到大人的膝盖处,对于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来说已经够深了。
整个人趴在水里,只露出小小黑色的脑袋,在水里翻滚着,扑腾着,就像一尾小麦色的鱼。
不知什么草开出了星星点点的小花,引来了黄色,白色的蝴蝶在花间飞舞。在水中嬉戏的我,忽的从水里跃起,晶莹的水花飞溅,自顾开心地追逐起蝴蝶来。
姑姑一边笑骂着:熊孩子。一边比着脸羞我。
看看自己赤裸的小身体,歪着小脑袋,又看看卷着裤管穿戴整齐的姑姑,便是不明白:大人好奇怪,既然来下河为什么还要穿着衣服呢?
重新坐回水里,河水清澈见底。可以清楚地看见褐色,黑色,白色,甚至是花色的被河水打磨的圆润的小石子,在河底泛着波光。
时不时有花翅子的小鱼游过,又或者游过透明的虾子,感觉它们比我还要幼小,便是不去理睬。
倒是那小小的壳上如画了各色山水般的蛤蜊,吐着柔软的舌头,混在石子中间装模作样的样子,令我比较感兴趣。
于是,每次下河总会捞一肥皂盒蛤蜊,带回家去。
可是,总会忘记给它换水。直到第二天想起,去看时,已经被太阳晒的发泡了,臭不可闻。便是掩着鼻子将它丢到猪圈里去。
再下河时又会忘记了教训,依然抓它回了家,依然忘记换水,依然丢进猪圈,周而复始,一直到换了季节,再不能下河时。
等我在水里折腾嬉闹够了,安静下来时,姑姑们的衣服大约也就洗完了。
衣服拧得差不多不滴水了,铺在河滩中的青草上,如一面面的旗帜,活色生香。
每到此时,她们总会找一处水流深一点,沙滩有茂密青草的地方,喊我帮忙看着人。
我也总是不明白,她们下河怎么不脱衣服?
不过是褪去了长裤长褂,依旧穿了家常的棉布小碎花的短袖衣裤,便整个人坐到了水里面。
l每到此时,她们总会把自己长长的发辫打开,乌黑的长发就像水草铺在清凌凌的河水里,看着都感觉柔顺漂亮喜欢,忍不住想要据为己有。
摸着自己短短贴着头皮的短发,恨不得那长发是长在自己的头上的,那该是多么美妙。
多年后我也拥有了如此乌黑亮丽的长发,再不肯随便剪短分毫。
一把乌黑古老的木梳在那丝质的长发上滑来滑去,照着河水里窈窕的影子,姑姑们梳头的样子真好看。
湿透的花色衣服紧紧熨贴着少女玲珑有致的身姿,鞠一捧水洗一把被风尘掩藏了的青春的眉眼,如清泉流过山涧般清甜的笑声,便回荡在那一季的盛夏…
多年后,再回到那个曾经生我养我的村庄,那条曾经滋润我童年的白浪河,一切都已是物换星移了,所有景色再也不复当年的一分一毫了。
只是记忆却如一缕细细的的墟烟,忽远忽近的飘荡,袅袅不绝。
这个夏季分明在那响亮的蝉鸣里我又听到了那一句:下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