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身供养》蒋勋
福州鼓山涌泉寺山门门框两侧一副对联:
净地何须扫 空门不必关
大殿供奉布袋和尚座旁一对长联:
日日携空布袋,少米无钱,却剩得大肚宽肠,不知众檀越,信心时,何物供养?
年年坐冷山门,接张待李,总见他欢天喜地,请问这头陀,得意处,有甚来由?
看完联语,我也在想,我有"何物供养"?是钱财米粮吗?还是自己的肉身?中土佛教信仰回回到日常生活,踏实做人,背上一个空布袋,行走于街市,能够大肚宽肠,欢天喜地,每天和气待人,在仇恨吵闹咒骂中,保持笑眯眯的心情,或许才是最难的修行吧。
摘自《舍身饲虎》
普罗米修斯身在天界,却同情活在地上的人类,当时人类,还不知道用火,生活在茹毛饮血寒冷黑暗之中。普罗米修斯悲悯人类处境,就把诸神所拥有的火,偷偷带到人间,让人类可以用火,可以熟食,可以取暖,可以在黑暗中有了光亮。
人类或许感念普罗米修斯的慈悲,但是私自把诸神垄断的火种偷走,却触犯了天国的律法,普罗米修斯因此被诸神惩罚,被铁链锁捆在巨石山壁上,每天会有老鹰用利爪,撕破她的胸腹,用尖喙啄食他的心肝,让他受入生最剧烈的痛苦。
然而,最大的悲剧并不是死亡,每一天到了晚上,普罗米修斯的肉身会再度痊愈,重新长好心肝,恢复肉身的完好,等待天明之后,要再一次受巨鹰利爪撕破扯裂的痛,再一次经历心脏肝脏被啄食的巨大的痛。
因为有一张绘画在面前,普罗米修斯的肉身受苦变得非常具体,普罗米修斯为自己的信念受苦,为了把火种带给人类,改善人类生活幸福的信念,不再只是空洞的模糊的教条,因为肉身如此具象,肉身存在的艰难,为信仰树剧痛折磨的肉身,放在每一个后来者面前,成为具体的生命价值。
文天祥的《正气歌》,却只是一种抽象的气,无法具体做到,无法在肉身的实体上,感觉到存在的艰难,无法像普罗米修斯的肉身,有那么多绘画雕刻,使他受苦的肉身,成为视觉上强大的符号,树立一种真实的生命价值。
或许正气歌并不抽象
即使失败也比主动放弃强得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