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管过一个23岁突然遭遇车祸的年轻人。重型颅脑损伤，来的时候就连做手术的机会都没有。身上外伤很少，脸庞稚嫩干净，病容也掩盖不住的清秀，不像别的颅脑外伤的病人，经过头部手术之后都是清一色的面目肿胀，血渍斑斑的纱布还有数也数不清的瘀紫脓液。他一直都只是睡着了一样，只不过这种睡着是那种永远都不会再睁开眼睛的那种，也是我们说的昏迷。探视的时候见过他的父母，像千千万万普通的中国老人一样，年迈的，色调是灰扑扑不扎眼。同事们都说这家人是老实人。为什么这样子的老实人会遇上这种事？天地不仁。他在我们这里苦苦耗了五个多月，而我眼见着这老两口从悲痛欲绝泣不成声到慢慢、慢慢、慢慢地接受了儿子永远醒不过来这个事实。他的老母亲晕车，每次搭公交从老远的县城来到市中心的医院，都要缓老半天，脸色发白地走进监护室，再双目无光地走出去。每天探视短短的十五分钟，我看着她坐在床旁，抓着儿子的手，低头默默摩挲着他的掌心，给他念经和他絮叨着。留给她和儿子相处的时间不多了啊。作为一名从业很久的医务人员，我突然悲从心来。他的老父亲，躺在床上的儿子已经没有办法再给他任何的回应，只是静静地躺着，在呼吸机的辅助下默默地喘气，扮演着一个儿子的角色。老父亲只能转头和我说那些从前的从前，这个儿子有多少年轻的姑娘儿想和他交往，只因为还年轻想拼搏所以一直顾不上。儿子曾经有那么美好的前程。我听说这个病人出车祸是因为去驾校学车，归途中被一辆货车轻轻刮倒了。我不知道能和一个老父亲说什么，只能默默听他讲述着儿子的一切，给他递上擦眼泪的纸巾，只是从来没见他用上纸巾过。床头吊着的佛珠，母亲的祈祷，父亲的眼泪最终没有留住这个年轻的生命。这个病人在ICU住了五个多月，还是没有什么奇迹发生，他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轻轻地来了，他最后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沉默地走了。突然在灯火阑珊处想起这个面庞清秀的年轻人。 愿你已放下过去，从此常驻光明中。
三藐泊白记于2019-11-12 重症监护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