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病这个带有歧义的词我想每个人在小时候基本都知道了,我的印象中小学的时候喜欢骂神经病的人最多,越长大反倒越少,并不是说大家长大后不再骂人了,而是随着人生阅历的越来越丰富,神经病反倒没什么威力了。
我记得小学时班里有一位同学,比我们大好几岁,应该是姓方吧,姑且叫她小方。
那时候我的身高在班里算是高挑,每每坐在最后,自从这位小方来了以后,老师又在最后一排的后面给她单独加了一个座位。
最初我没有觉察出异样,直到老师上课时她拿着扫把开始扫地,我才觉得诧异。老师应该是提前知晓她的情况,倒也没有生气,耐心告诉她上课时不能随意走动的,她也是好声好气的应下,回到了座位。
不久,大伙儿就知道小方的思维异于常人,也就是人们口中的“神经病”。这在那个镇上的小学可是一件大事,神经病居然还来上学。
而我作为她的前桌也“有幸”成为大家询问和开玩笑的对象。
“听说你们班来了个神经病,就坐在你后面。”
“坐在神经病旁边什么感受?”
······
时至今日,我也并未觉得这有多好笑。
其实小方除了作业和考试卷所有空格都填1还能得到老师的满分,其他和我们也没有什么差别,相反,她对人更有善意。
虽然她脑子不太好,但她知道班级里所有同学的名字,可以准确把作业本发到每个人手里,自从发现了她的这个才能,班里的作业发放就全都归她了,小方也做得很高兴。
小方还十分喜爱打扫卫生,被她扫过的地方都干干净净。小学生是有值日的,除了要擦黑板也要打扫教室卫生。一些同学发现小方的这项才艺后,颇为坏心得每次都让小方干活,而自己早早回家。
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被老师严禁才终止,但出头的男同学还振振有词:“是这个傻子自己要扫的。”
其他班的同学也知道一点这样的情况,在小方路过教室时,就有人丢出纸团,小方会捡起垃圾扔进垃圾桶,而等她回来,又会有纸团扔向她,这样周而复始。
我见小方每次这样被人戏弄,就偷偷教她:“以后有人朝你扔垃圾,你就不要捡了,随它去。”
小方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不能随便丢垃圾,要扔到垃圾桶里的。”
我一时语塞,又有些怒其不争。
可是,垃圾本来就应该丢进垃圾桶,小方没错。
我读奥利弗·萨克斯的《错把妻子当帽子》时就常常想起小方。
她是我第一个认识的“神经病”,当时我虽然同情她,但没有其他更多的想法。
我想,比起用“神经病”来称呼这些病人,我倒更愿意用失序这个词,它更加公正。
有些人的脑部出现了相较于正常人的失序情况,变得和我们不一样,突然就变成了我们口中的“神经病”。
这太过狭隘,也太过自以为是。
在书的第二十三章,记录了一对对数字有神秘天分的双胞胎,数字游戏是他们不为外人所知的乐趣,那是属于他们的对话。用作者的话讲,就是“他们一起坐在一个角落,脸上挂着神秘、不为人知的微笑。他们似乎相系于完全只有数字的对话中。······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像两个正在品酒的人,在分享罕见的人间佳酿。”
他们有他们的快乐。
可是人们却是不甘心,硬生生把两人分开,强迫他们“走出来面对世界”。
最终,他们为了零用钱从事最卑微的工作,可以保持仪容整洁,但还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是低能的人。
我们满意了,医生满意了。
但双胞胎失去了数字的天赋,失去了生命的意义和中心。
数字是他们对外界的散发的触角,如今触角被硬生生斩断,天赋也随之消失。
这种情况并不是个例。
有些有绘画天赋的自闭症患者被加强治疗后开始说话,但失去了绘画的天赋,剩下一个“被夺走天分的天才,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只有一般的缺陷”。
倒不是说反对治疗,只是面对这样奇怪的治疗,我们到底该作何感想。
有些事情自闭症具有天然的优势,书中提到了自闭症患者荷西从事帮医院手印便纸条的工作,他的成品华丽精致,和精装本一样,非常人所能及。
读完这本书,我有时候会想这些特殊的病人需要的治疗结果也许不是和正常人一样,而是找到可以发挥他长处的地方。
这个世上不仅仅有我们正常的人,还存在许许多多的失序的人,有些症状可能你连听都没有听过。
妥瑞氏症、失语症、脸孔失认症、强迫性记忆重现、学者综合征、精神性运动不能症、科萨科夫综合征······
甚至,还有些病欠缺表达这种病情的词汇。
他们就像是一座孤岛,不被世俗红尘所理解,孤岛里的喜怒哀乐也不为人知。
在这个世界,有任何一个可以容纳孤岛的人吗?“主流”能够接纳“独特”吗?
上帝创造这些孤岛一定有可以安放的地方,只是我们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