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第一次看见宋砚的时候,他正坐在酒江边上钓鱼。
即便只是映在江面的倒影,我也看出他的好看,至少比酒江里的鱼虾龟蟹要好看得多。
他钓鱼的时候很不安分,东瞧瞧西望望,还时不时向江里丢石子,甚至好几次打到了我的头上,这让我怀疑他脑子有病的同时,也对他产生了浓重的研究兴趣。
要知道,我在酒江里呆了几百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又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江里的水族化成了精怪之后都无法得知我的真身,就算它们不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与我关系还不错,可我还是很寂寞。
因为这酒江里的水似乎只对我设有结界,当年我混进鲤鱼群中只为一睹跃过龙门后水晶宫里的神秘,可是原本还在嘲笑一只又一只的鲤鱼从空中跌落的我,却发现无论我无论我怎样竭尽全力,都无法离开江面。
此后的几百年里,我都只是跟着小鱼小虾从江水的东边游到西边,从江底再游回江面,看着岸边的行人,看着晨昏日暮,直到看见宋砚。
那天我一如往常地在江里遨游,岸边一个托腮垂钓的身影吸引了我,我看着他那微蹙的眉紧抿的唇良久良久,最后身边的扇贝提醒我擦擦口水我才回过神来。
他每日清晨准时来到岸边,位置都不曾改变分毫,转眼就是半月之久。已经化作人形的水族在市井之间为我带来了他的名字。
宋砚。
半月下来,我想,我不是爱上他了,便就真的只是在贪恋他的美色。
二.
我在酒江里是出了名的胆子大,当我已经无法忍耐想要戳一戳宋砚脸颊的时候,我的身体跟随我的意愿,化身成了一尾鱼。
咬钩的时候我还在想,奇迹会不会出现呢,或许那个俊朗的男子有着可以让我离开酒江的神奇能力。
结果是我多虑了,我不但没被宋砚钓走,而且他整个人被我拽到了水底。
他好像很会水的样子,一直挣扎着想要上岸,而我在看到他被江水浸湿若隐若现的宽阔胸膛时,就完全丧失了理智。
我在他身上施了法,让他在水中如同在陆地上一样呼吸自如,这样我就听见了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居然有力气这么大的鱼。”
嗯,我想我已经着魔了,他的声音在我听来都是温柔的一塌糊涂。
我本想调戏他,可是话说出口就染上了无尽的寂寞,“我不是鱼,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我没看错的话,他的眸子闪了闪,本来飘忽的眼神也变得集中,直直地盯着我。
“那你叫什么啊,小东西。”
我接二连三被他触到了心里不愿正视的角落,只能悻悻地回答,“我也没有名字。”
他看我的眼神更是深邃,“你生在这酒江,不如叫小酒吧。”
我有些恍惚,虽然觉得这名字过于草率,可又感念让我这几百年有了称呼的人,是宋砚。
他对这酒江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可是这愈是好奇,就愈是让我觉得他并非常人。
他对水里的精怪毫无忌惮之意,步履之间自有威严万千。
所以我带他走着走着,就来到酒江最为年长也是最受尊崇的蚌婆婆面前,想通过她的慧眼看出宋砚的来头。
蚌婆婆给我的眼神意味很明显,她也不清楚。
宋砚一直在笑着和蚌婆婆聊天,四海八荒,碧落黄泉,似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于是,我对他生出的怀疑很没有出息地变成了崇拜。
水底的昼夜不是很分明,不知不觉,已是第二天的午时。
青虾也来找蚌婆婆,说是岸上的徐家长子中第,将写了请求的尺素和礼品沉了江底,说是想求十坛佳酿,要上好的花雕。
我无心于这酒江每天都发生的琐事,低头摆弄我化身人形后的裙裾,可是宋砚那有意无意飘向我的眼神,我还是看得分明。
他像是刻意问我,“小酒,酒江里藏了如此多的美酒么?”
我摇摇头,很遗憾的回答他,“我只是酒江的小卒,我也不知道。”
可是宋砚的眼神还是那样神秘得望向我,仿佛在对我说,“不是这样的。”
我活了几百年,虽说灵识不是很强烈,但是至少最基本的识人断事并没有差很多。无论是直觉还是经验都在告诉我,宋砚绝对不简单,这半月来的垂钓,甚至是在以他自己做饵,还换取一个光明正大进入酒江的机会。
可是他的美色对我来说实在太诱惑,所以,当他说想要带我去岸上玩一玩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的心中依然保存着最初的想法,这个男人,是可以带我离开江面的。
宋砚看得出我的雀跃,修长的手指在我额间轻抚,我感觉到一阵滚烫之后,似乎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汇入了我的身体。
他只是对我说,“和我走吧。”我便真的抛却了这酒江几百年自由而又约束的生活,同他一同前往了一个陌生的不属于我的世界。
我冥冥中觉得,宋砚会带我了解我的过往,我的未来也少不了与他的牵扯。
三.
站在岸边的那一刻,我竟有一种抱起宋砚再个七八圈的冲动。
他淡笑着看着我,“怎么样,小酒,岸上的空气是不是清新许多。”
我歪歪头,看着洒在江面上粼粼的波光,又看看江边劳作的人们,还是没忍住内心中的悸动,在他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他一脸惊诧的看着我,表情哀怨得就像是刚刚被流氓调戏的少女,我淡淡然地拍拍他的肩,“对,没错,你现在的样子和你钓鱼的时候一摸一样得像个傻子。”
我转头向前走,却又感觉胸口隐隐作痛,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我对酒江的放弃也许只是能得到片刻的自由。
接下来的这些天里,宋砚带我去偷过县太爷的毛笔,摘过状元家的黄瓜,摸过青楼花魁的脸蛋,抢过路边娃娃的蜜糖。他对我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小酒我跑不动了小酒你快等等我。”
可是这几天,关于酒江的传言也越来越多。
“酒江的酒是越来越难喝了,一天不如一天,淡的像水一样。”
“听说啊,是酒江里的灵气散尽了,这酒江啊,改换名字啦。”
这样的话时不时的在我耳边出现,酒江边上的百姓大多都是靠着酿酒为生,我这一走,反倒是动摇了这城里许多人家的基业,反倒是让许多喝惯了酒江酒的人少了独酌畅饮的乐趣。
我把这些说给宋砚听的时候,他定定地瞧着我,最后叹了一口气说,“你都知道了。”
我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解我封印的时候,就该想到的。我的灵识恢复的很快。”我对上他的目光,“你想带我去哪呢,我会跟你走。”
他突然将我箍在怀里,身体有了些许的颤抖,却没讲话,我感受着他的体温,悄悄地在他的命门上使了个诀。
之后我便拖着他去了南海的水晶宫。
面有戾气的龙王见到我愣了愣神,“我这龙宫的文官到底是有本事,一个月的时间就把你带回来了。”
我撇撇嘴,努力做出一副不怕天不怕地的样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龙王或许有些意外,“宋砚说的倒也直接,那你还心甘情愿地下南海,着实对这小子情意不浅啊。”
我本来还抱着对生存的一线希望,听他这样讲干脆把心一横,“那男人那么俊,老娘不动心才怪呢。”
龙王点点头,说道,“那你过来,现出真身,我不过是要吞了你的精元,不会有痛楚的。”
我坦然地向他走去,半路却被一个熟悉的身影生生拦住,宋砚死死抓住我的手腕,“小酒,别过去。”
我推开他,“我不过去,你会死的,你当我傻啊。”
他不理我,面向龙王,一揖及地,“臣愿世世生生为您肝脑涂地,唯求龙王留小酒一命。”
我的眼泪被我强忍在了眼眶里,这相识不过一月的男子,这本来是奉命取我精元的男子,这给了我灵识解了我封印还许给我承诺的男子。
唉,宋砚,要怪就怪你的样子好看得太让我痴迷。
我趁他不备,全身的力量都化成一道精光,直奔着龙王而去。
嗯,魂飞魄散么,倒也好,只愿我的每一片魂魄,都带着有关于他的记忆。
四.
醒来的时候,我辨认得出,我是在酒江江底。
睡前的种种一下子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宋砚对我说,你本是这江里酒气凝聚化身的精灵,你浸染过的江水全都是酿酒的绝佳水源,酒江因此得名。江里的水族发现了你的存在,怕你有朝一日离开酒江,断了他们的信奉,便在你初初成灵的时候对你落了无法离开江面的封印,让你无法得知自己的身份,终身为他们所用。
而我,本是南海里执笔的文臣,龙王嗜酒如命,派我去各地酒灵的精元供他吸食解馋,我去钓鱼,去江底,都是为了接近你,可那此后的种种,全都是我真情实意。”
越去回想头就越痛,我起身想去寻找宋砚的下落,却发现他就安睡在我旁边。
他未睁眼,却轻轻攥住了我的手,“傻丫头,知道你的真身有多大的酒力么,千杯不倒的龙王都被你醉倒了。”
我愕然,听他继续,“龙王说,让我接着去找酒气凝聚的精灵,你啊,他可消受不起。”
他说的云淡风轻,我却也知道其中不易,却还是佯嗔道,“那我可得和你一起,谁知道你会不会被下一个小妖精拐了去。”
此后的酒江虽然不负当年盛名,江水却还是在每月月圆几天沾染了浓浓的酒气,镇上的百姓干脆每月都举办酒会,众人集聚,饮酒会友,其乐无穷。听说有一对璧人是酒江的常客,一年中的酒会总要参加几次,男子总是浅尝便止,女子却是千杯不醉,总有人说啊,这样的女子还真是非同常人,说不好还是酒仙下凡呢。
我搀着宋砚的手,心底满是隐隐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