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农历九月,妈妈满五十岁了。
比起自己的生日,她更在意我的二十岁生日。生日前几天,一通电话打来,“我最近在办手续,到时过去给你过生日。”这个学期,我到台湾政治大学交换,本来想着二十岁生日简简单单自己过就好了,而妈妈总是会第一个记起并且想着给我一个惊喜。后来因为签证没有及时下发,妈妈为没能赶上给我过生日而失落愧疚。
“要不我就不去了,你的生日也过了,去一趟好贵呢,”妈妈犹豫着。
“妈妈,你来吧。生日过了也过来,我带你好好玩一玩,”我说。我心里知道,这一次将是她五十年来的第一次远行。
妈妈是前段时间的周四晚上到的,周日早上就得回去,真正好好旅行的时间就是周五和周六两天。周五,我带妈妈去新北淡水的渔人码头打算好好欣赏落日,想象着母女俩在夕阳余晖染遍淡江的时候吹吹风聊聊天,该是多么惬意舒服。
“帮我拍个照吧,”妈妈的身后是粼粼波光蔚蔚蓝天,她像个小女孩欢快地跑到栏杆旁摆好姿势,“这样好看吗?”我笑着端起手机为她定格,“来,一,二,三。”
“来来来,这个时候赶紧拍个照,”乘船到码头的时候,妈妈兴奋地想留影。我渐渐开始有些抵触。
“这里好美,我们快来拍照,”下了船抵达渔人码头,妈妈看到码头边停泊的许多船只、一片澄澈的蓝天、无边无际的江水,欣喜地唤着我和她拍个照。“妈妈,出来旅游不要一直拍拍拍,要用拍照的时间多看看风景,这些风景是很难得的,”我尝试着“教育”起总想着拍照留念的妈妈,心里也一边以“这是她第一次出来玩”的声音消解自己的不耐烦。
到了周六,我们去了台北地标101大楼。几秒的速度登到89层,出电梯看到一望无际的景色时,妈妈显得格外激动,“真是人生至高点啊。”她忍不住一会儿趴在窗玻璃试图将远方看得更清楚些,一会儿啧啧称叹起那么高耸的建筑,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往下望又因为看得头晕赶紧将目光收回。
期间她时不时地让我为她拍照,不喜欢她一直拍拍拍的我,在按下快门时都不带一丝犹豫,没有特意选好角度的认真,也没有弯下腰蹲下来的耐心。到了101吉祥物的摆设时,她想和吉祥物一起入镜,我已经明显得不耐心了起来,口气中带着毋庸置疑的不情愿,“你不要一直拍照好不好?好好的风景都被你浪费了!”妈妈小声地辩解,“想着留作纪念,回去以后可以经常看看。”
可是,旅行不就是要用眼睛用耳朵用内心好好记住风景吗?为什么要一直拍个不停呢?这不是浪费了旅行的意义吗?
直到夜晚,妈妈因为白天太累很快睡着了,我闲着翻看手机照片。一张又一张,我那么清楚地看到妈妈的表情--那是一种如少女如孩子般羞涩与惊喜的表情,那是一种第一次看到这色彩斑斓大世界才有的表情。而我却忘记了,忘记了这是属于妈妈的第一次—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实现真正意义的旅行。
她只是从没想到,外面的世界会那么大那么美;她只是想拍多点照片留作纪念,回去以后可以常常拿出来看看,想起和我在一起时的欢乐;她只是想以照片的方式珍惜每一个时刻。而我都忽略了。
记起三毛在《永恒的母亲》一文中写道,“母亲的腿上,好似绑着一条无形的带子,那一条带子的长度,只够她在厨房和家中走来走去。大门虽没有上锁,她心里的爱,却使她甘心情愿把自己锁了一辈子。”如果不是想着给我过生日才去办的入台证件,我的妈妈大概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会实现她的第一次旅行。前五十年,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心甘情愿地在家里与柴米油盐、酱醋茶水为伴,将子女的生活起居视为人生大事;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她的心里装的都是对家人的责任和爱,她的世界都是和家人有关的范围;她从来没有主动想要把那把“锁”打开,倾尽前半辈子的青春与心力操持着家事。
临走的那天早晨,妈妈拖了好久才叫醒没有听到闹钟的我,“你好累了,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洗脸的时候发现自己流鼻血,我拿毛巾敷头躺在床上,等血止住下了床,我看到妈妈将水瓶打好了满满的热水,水果也已经削好摆在桌上。时间一下子回到我初三的时候,也是每天早晨妈妈不忍心叫我起床,我一起床就流鼻血,妈妈把早餐热水水果全部准备得妥妥当当。正是妈妈一直以来的爱护给我足够的力量去面对更大的世界,体验更多的第一次。而妈妈自己的第一次远行,却来得那么晚。
我以为我已经长大了,成熟到可以照顾妈妈并且带她到处转的年纪。而始终,当我意识到我应该去为她做更多的时候,她早已将全部的爱投注在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