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石门坎村的支教的乡村老师——梁俊,曾将50多首诗,演绎为歌曲,教授给乡村孩子。其中,有一首是根据袁枚的《苔》所演绎,搬上了“中央电视台”的《经典咏流传》节目。节目中,庾澄庆和曾宝仪感动得泪水涟涟。听歌有感,故此为文。
青苔见过。
在乡村,在城里。在阴凉葱郁的山林,在潮湿的大石头上,在背阴的大树皲裂的肌肤上,在流泉飞溅的溪岸边,在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外,在南方梅雨季节后的水泥池边……无论何时、何地,你与它相遇,瞥见它,都含一汪绿意,一片片,或嫩绿,或苍翠,无人问津,但活得洒脱,自由。
老屋后墙,常见青苔。夏日雷雨,自屋檐滴下,总会淋湿土敷的墙根,湿漉漉的一片。这时,悄无声息,青苔就造访了,不知不觉,就在土墙之上,团了一汪绿。土墙色黄,青苔嫩绿,两相映衬,竟然有些中国画的禅意。那时,是不会欣赏这些的,只是调皮,觉得这块绿碍了自己的眼睛,总会伸出手来,想将这一汪绿揭下来。伸手,却青苔滑腻,如划在了玻璃上,于是,使上了蛮劲,连青苔带墙皮,活生生地揭了下来。我们怕父母撞见,当然有些担惊害怕,又将剥下的这墙皮贴了上去。神了,这块剥开的墙皮,长着长着,竟然回复了原样!
青苔还会奔跑呢!在梅雨时节,在微微的细雨中,在潮湿的蠢蠢欲动中,在布谷鸟滴落下的“阿公阿婆,割麦插禾”歌唱中,走墙根,飞瓦檐,爬井壁,跨潮湿的石头,跑湿淋淋可拧出水的路面,攀老树的树枝儿。不几天,整个乡村,晃动的,都是它的身影,摇动的,都是它的绿意。这抹绿,绿得层次分明,绿得明亮,绿得耀眼,也无端令人欢喜,让人从内心底地生出一些活泼和生气。
只不过,有时也讨厌它——它将打井水的小路儿变得滑腻腻的,将采蘑菇的树林变得滑腻腻的,将小小的田埂也变得滑腻腻的,于是,打水的时候、采蘑菇的时候、拔秧苗的时候,我们总会猝不及防地滑倒,甚至掉进水田里,滚了一身泥。对付青苔的方法,也很简单,穿上木屐,就行了。木屐有牙齿,紧紧地咬住了地面。木屐踩在地面上,“咯吱咯吱”地响,我们穿上木屐,小心翼翼地踩在铺满青苔的路上,一边念着古诗: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
满园春色管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春天里的乡村,没有红杏。但有柴扉,有大片铺陈的春色。木屐声声,我们看见了春天,摇摇晃晃地从青苔中,从千年的唐诗古韵中,走了出来。
清代的袁枚也见过青苔。他的私家院子——随园。文青范儿的院子,想必应该宽敞、气派,庭院深深深几许,也有文青的韵味——有亭台楼阁,有曲廊回榭,有流水潺潺,池边种竹,高地植梅。当然没有特意地种“青苔”,但青苔还是光顾了他的庭院。或是某个夏日,袁枚看书倦了,出了书房,庭院信步。在阳光的背影处,他也瞥见了它。含一汪苍翠,绿得静谧,神秘。他停了下来,弯下了腰,仔细地盯着。他发现这苍翠之上,布满了如米粒一样的东西,细碎、渺小,令人难以发现。这一盯,让他不禁有些惊诧,也有些感动——他未曾料想,这青苔不请自来,不仅造访了他的庭院,还于无人之处,静静含了绿、开了花。于是,他提起了笔,写下了一首关于青苔的诗作——《苔》: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相隔三百多年,自然,我不能臆测袁枚的心境。我能知道的是,一切景语皆情语,袁枚才情满满,却屡遭贬嫡,仕途不顺。拿青苔自喻,或许,是袁枚的心迹的流露——他也是渺如蚍蜉的青苔,也活在背阴之处,但是他也能如青苔一样,不哀怨,不放逐,能活出属于自己的精彩!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这就是青苔。它,登不了大雅之堂,也不属于阳春白雪,它只是花草树木里的草芥,流放在蛮夷荒地的流犯,但它从不放逐生活,抛弃自我,在属于自己的方寸之地,营一片绿色,抽茎,长叶,活出自我,活出精彩。它的确有些不请自来,但是这些自来,不扰人,不惊人,甘当陪衬,有些“绿叶衬红花”的君子谦谦之美。白日不到处,自有自己的青春和精彩。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这也是青苔。没有人专门种植它,没有人给它浇水、施肥,花心思去培育它。它只是随着风,伴着雨,潜入草地、树干、河岸,走上潮湿的石头、地面、滩涂,四海为家,自由生长。或许,它一辈子都成为不了牡丹,但并不妨碍它肆意地生长,以示世人——低于尘埃的生命和人物,也能拥有自己的理想,也能活出自己的一段价值!花开如米小,也要活得如牡丹一样,雍容华贵,多姿多彩!
我没有见过青苔开花。百度百科上说:青苔结构简单,仅包含茎和叶两部分,有时只有扁平的叶状体,没有真正的根和维管束。它也并不开花,人们所见的青苔开花,只是附着在青苔上的孢子而已。但是,我宁愿相信:青苔是开花的,开得热烈,开得精彩。于无声处,有惊雷。
是的,我相信:每一个低微的生命,都会开花,都能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