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也有很多温暖的事。
当我中午放学回家没有饭吃,杀鱼又割破了手,妹妹在一旁心情不好说了几句气话,我丢了鱼和刀,跨上车子飞驶而去。家在身后越来越远时,眼泪终于喷涌而出,糊满脸颊。眼前朦胧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也不管,拼命骑啊骑。会不会掉进左边的河里,会不会撞上右边的坟堆,吉娃娃胆量星人的我,什么也顾不上了,两条腿机械地蹬啊蹬啊,就想这样一直一直骑下去,永远不要停。
然后“砰“地一声,右腿一阵钻心的疼袭来,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我撞人了。神奇的是,我的车子并没有倒,我还在机械地往前骑着。被我撞的是班上一个男同学,他推着车子停在路上不知道正在干什么,莫名奇妙被我狠狠撞了一下,大声骂了句:我操!于是我哭得更厉害了。当我失魂落魄地来到学校,我最好的朋友擦干我的眼泪,没什么吃的又没有钱,只好些许愧疚地拿出早餐没吃的馒头。我接过来,一口一口慢慢地嚼。握着我的手,她没有说什么话,就只是看着我,一直看到我心里去。
她一直陪着我,于是我就不再哭了。
那时候,大节小假的,我总是喜欢往她家里跑。她五六十了,笑起来脸上的褶子和手上的一样又多又深。对他老公总是凶巴巴地,呼来唤去。总爱指使他找些小东小西的,找不见,自己三两下就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抽屉里翻出来,然后得意地尖着嗓子一通训斥。转过脸来,却对我们几个小孩温柔到极致。见我们来了,乐颠颠地满屋找她藏了好久的零食,又忙活半天做出一桌桌好吃到我次次都撑到要吐的美味来。
我喜欢和她呆在一块儿,听她讲邻里的七零八碎和她年轻时吃过的苦,讲重复了无数遍的某个故事,讲某道她新创的菜的做法。或者什么也不说,就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她摇着他的大扇子,一下一下地,赶走夏夜的蚊子和热气,赶走我心里积蓄多时的坏情绪。我还喜欢赶走她老公,跟她挤一张小床,紧紧贴着她的后背,手里抓着她的衣角。风扇吹得蚊帐一飘一飘的,我在她的小呼噜里安心睡去。后来她出了车祸,走路一瘸一瘸地还要提着两桶水下楼去,我抢过一桶来,她还嫌我这样让她失去平衡。
除了她家,我还喜欢去他家里。他似乎有用不完的幽默细胞,从他嘴里出来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好笑极了。跟他在一块儿,我时常能听到惊飞门口一树麻雀的爆笑声,然后我发现,那笑声是从我嘴里出来的。这样的笑,可以持续一整天。他也跟着我笑,我们哈哈笑着看着对方,仿佛没有烦恼的真真正正的少年。
游泳、放烟花、看电影、打牌、嗑瓜子吹牛皮,我们一起做了许多浪费时间的有趣的事。我们还一起,去她家,听她骂他老公,抢光她做的好吃的饭菜。
然后在她的葬礼上,悲伤得一塌糊涂。
儿时的她不知道去了哪里。
年迈的她去了天堂。
好笑的他有了两个女儿,依然好笑着,却笑得苦涩。
我没有忘记那时候。还有那时候的他们,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