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墓穴
医院下了第二份的《病危通知书》后,东武强忍悲痛,把母亲接回家提前后事的准备。
自幼丧父的东武一想到最疼爱他的人即将离他而去,便不由自主的眼泪纵横。
“入土为安”。乡土习俗让东武首先想到的就是这四字。他理了理思路,开始筹备人生史上第二次墓地购买。
“活人不得买墓地,更何况现在的政策,死人火化后也不能二次土葬了”。相关各方面反馈给东武的这个信息让他有点懵。
父亲,那个在“痞仔东”刚出生不久,便独自在村子后山墓穴里一躺就几十年,没留给东武没半点印象的人,他的坟墓在前年被划入移迁红线圈。当时东武发动所有的关系,前后花了半年多的时间,终于将父亲乔迁安置在公墓新区。按习俗,他顺便也可以在他父亲的棺墓穴边再买个穴位,预留给母亲。
这一购买方案和想法对东武来讲可有可无,一者他以为母亲一辈子辛苦劳作,年纪虽大些但身体硬朗,刚享受他孝敬没几天呢,跟那秽气的“死”字不可能接上茬;二是内心里真不愿意守了一辈子寡的母亲,在“百年后”跟他那名义上的父亲呆在一起。小的时候,母亲每每受苦哀怨时,口中哭泣的唱调总让他对那个吊挂在墙上的相中人不存好感。
问题就出在最后的关头,脱层皮忙活大半年的他,在一家知名的本土排档设宴答谢那帮“行业人”。酒桌上东武不断敬酒敬烟招呼吃菜,几杯白酒下肚,他试着询问能否在他父亲坟地边再购置个几平方墓穴,预留给母亲当殡葬用地。
当头的在酒桌上立马一口回绝。理由是这次东武父亲的事他们已经出大力了,墓地边角有小块地皮没错,但设立成墓地会挡到旁边通往山下的沟渠,使其他的坟墓下沉还破坏陵园“风水”。紧接着又是一大通的“规定条文”。
东武一听就火了,借着酒劲,痞相爆发。他直面揭露“行业人”的种种丑陋行径:借乡土习俗肆意敲诈丧属,大发死人财,坑蒙拐骗仅差一偷!他说,一个破陵园,说是划区管理,实际上死个人,火化后埋在哪里还不是你们说了算?荒郊野外的山杂地,层层发包,墓穴地皮卖得比市中心都贵。死人就如唐僧一个,你们这帮妖魔鬼怪都想吃上一口……
结果当然不出意料,好好的感谢宴变成主人的揭疤会,大家不欢而散。酒醒后东武其实也有些许的后悔,但以“痞仔东”的性格确实也并不把这当回事。
而两年后的今天,回过头来不得又要跟这帮“妖魔鬼怪”打交道了?东武头想得一个比两个大。
也许事情真就像传说中所说的,坏到极点,都不能再坏了,便往好的方向扭转。这就是否极泰来吗?东武他那阴曹地府都进进出出好几回的母亲吉人天相,竟然慢慢的一天一个样,病情逐渐转好,甚至还会下床活动了。
这天大清早,搀扶着母亲在院子里踱步的东武接了个电话,朋友说,他母亲坟地的事办好了,就在前年他讲那条水渠旁的位置。你小子眼贼,为母亲选了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景区墓”。这次那帮“朋友”确实挺帮忙的,特意加固斜坡,确保地基不下沉。朋友还说,其实东武错怪他们了,虽然你这“痞仔东”的破嘴话糙理不糙,但那阶段不正查得紧,墓地是真不能批卖了,所以不得装装正规的样子?现在呢,有钱不赚,他们脑子进海水了?
夕阳下,郊外陵园显得特别的肃穆。
东武在他母亲的预留空墓碑桌前独坐着,右边沟渠的山泉水潺潺流过,墓碑面向大海。东武扔下烟头,用脚踩踩,起身在坟边周围巡视了一圈,向母亲今后的左邻右舍墓碑逐个点头问下好,嘴里念叨:面向大海,等待春暖花开。拐过身子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