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上百人迎亲队伍敲敲打打震破天际的鼓乐声,皇室的銮金彩轿颇为气派的走过了十里长街,似是有心人的刻意安排,平坦的地面上轿辇却走的摇摇晃晃,辇内新妇顶着的满头步摇凤冠随着轿夫有意无意的颠簸摇晃险些掉了下来。
重华一手撑着头上烂重的冠子,另一只藏于袖中的手攥紧已经浸的半湿的金丝鸳鸯喜帕。
饶是她反复示意外头的轿夫慢一些,再缓和一些,那些人却像没听见似的,脚下步子依旧迈的大而急。
能被皇家派出迎亲的轿夫,不知经过了多少次反复演练,又怎会这般不知轻重。
大婚当日,是谁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她的丑态,她的慌然无措。聪明如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是她的新婚夫婿,从来不曾认真的了解她认识她,却被一纸立朝以来不成文的规矩束缚着娶她,所以她理解他,尊重他,也愿意原谅他。
重华将车帘拉开一道小缝,炙热的阳光钻进车帘照进她的眼睛,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重华看见了不远处高头大马之上那个虽清瘦却傲然挺拔的身影。
她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抹明艳的笑,那人一身大红喜服,锦袍翻飞,是倾尽天下的绚丽。
都会好的,都会的。
她的背后是齐国唯一的异姓王族,先祖既是辅佐开国皇帝登位的肱骨之臣,更是同患难的生死之交,因此家族历代嫡女必嫁皇室子,其中更有大半者做了帝后。
这朝皇帝膝下九子,太子虽明慧聪颖,却因身体孱弱前年便去了,剩下的皇子之中除却年龄尚幼和已有正妻的,便只剩下三四位合适的。
虞王顾执资质平庸,也并无显赫的母族,但这桩令人惊羡的婚事,却偏偏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以为是皇帝无意之下的安排,婉言谢绝,自言资质甚平,不配彼时已有齐国才女之称的林重华,可皇帝态度坚决,当日便一纸诏书定下婚约。
可他怎能知道,他满心厌恶的婚事,以为的巧合,却是一向遵守礼制的林重华朝家族长辈苦苦求来的。
她喜欢他,上元灯节的惊鸿一瞥,白衣翩迁的少年踏马而来,她第一眼见到他就喜欢。第二日的皇家宫宴,她再次见到他,衣着清简眉眼淡泊,坐在并不起眼的一处,端详着面前拿起的酒盅。
大概有人觉得三天太短,但只有真正懂得的人才明白,对注定要爱上的那个人而言,茫茫人海中的一眼就够了。
他不受皇帝青睐,虽为皇子但无论是所穿服饰还是吃食器具上都不及席上的其他人,甚至于皇帝也并未多望向他一眼,多交谈几句。
她很心疼他。
顾执身份才智皆为普通,从来不是族中长辈在婚事上考虑的第一人选。可她虽为女子,却有一身政治才华,定会辅佐他在暗潮汹涌的朝堂上坐稳容身之地。
他违背本意娶了她,本想径直绕开喜房,可门口守满了监视着一举一动的侍卫喜婆,他若离去又怎能堵住悠悠众口。他有些犹豫,终究还是踏了进去。顾执伸出一双修长的手将门窗紧闭,像是要把外面的人窥见的一切可能同门上的锁一同牢牢关起。
他与她本该是全然两条路上的人,此时却坐在同一张喜床上。
“夫君”。
轻轻开口,寥寥两字,万般柔情。
眼睛往盖住的头帕下打量,见他和衣坐在榻上一言不发,重华将这句在心底里演练了千百次的话说了出来。
一片寂静中,他终于开口,却是十分冷淡的一句。
"睡吧“。
同样是两个字的回应,却丝毫不带温情与甜蜜。顾执反身从喜塌上取下一床被子,大红皂靴清晰有力的向前挪动几步,怀中一松,裹着花生核桃寓意多子多福的喜被应声落地。
直到床头摆放的龙凤彩烛燃尽,林重华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她与他分床而眠,甚至连凤冠之上盖着的喜帕,顾执也不肯为她掀下。
两族联姻,既是荣耀,更是皇室诸子的明争暗夺的谋划与猜忌。原本对顾执嗤之以鼻,丝毫不放在眼中的诸家王爷,明面上多了许多来往试探的热络,暗地中又一次次将独身的顾执置于囫囵之境。
此前种种,饶是顾执一向低调隐忍,却也不得不走上一条与他此前二十年的人生全然不同的道路保全自身。
接下来的半年里,他对她不冷不热,顾执常常将自己困于书房内,一呆便是一整天,后来他外出越发频繁,流连于不同的酒肆官邸,府里开始进进出出许多人,全然不复原本清冷的做派。
重华将这些人记在眼里暗中调查,上至权臣官吏新科状元,下至贩夫走卒失意文人,都在这王府之中齐聚。
林重华心头升上一股预感,自己这位夫君,似乎变得很不一样。
仅一年,顾执将原本太子的党羽归入自己麾下,招揽上百门生,朝政上也多有建树,平水患谏朝纲,全改多年无为做派。
世人皆以为这番成就全然倚仗林氏一族,只有重华清清楚楚的知道,覆手之间,凭借的只有顾执自己,丝毫未动用林家的力量。
顾执,藏得很深。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向林重华,甚至整个林家证明,他不是徒有其表的庸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