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 潮(上)

1

年近花甲的赵姨,在客厅里缓缓踱着步子,滔滔不绝地细数着自己与房子的历史:从亭子间到老公房,再到这二十多平米的两室一厅,是如何省吃俭用攒下钱,又是如何在居委会办公室里拿着菜刀架在脖子上,才分配到一家三口的独立住室,犹如一部呕心沥血的奋斗剧在眼前上演,激荡着岁月的光辉,现实却如同优惠券上写的“仅供参考,请以实物为准”,粗粝的墙面像戏台上带病出演的花旦,面色惨白,又泛着黄;淡灰色的天花板上盘着现代的LED节能灯,开关却是上个世纪的产物;角落里的餐桌油光发亮,看着像是重新刷漆过的,但那股那难以名状的年代感怎么也盖不住,身处在“凹”字形的户型里,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瘪进去一样难受,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先走进来,才能把门关上。

厕所在进门的正对面,一个女人正弯腰蹲在地上洗头,听到动静转过身,声音从湿漉漉的发帘里传出来:“赵姨,怎么是个男的啊?”

“哎哟,小姑娘,男的好,又安全,又环保,我跟你说啊,阿姨出租房子也这么多年,真就看明白了,凡是男女混住的,过的都不要太好……”

陆洋从客厅走进房间里,坐在床边四下看了看,床的一侧有扇窗户,他把窗帘拉上,把灯打开,把房门关上,反锁,又打开。

“怎么样,还行吧?”赵姨站在门口,用指关节敲了敲门旁的衣柜,手中的钥匙串哗啦哗啦地撞响,“这柜子,实木的。”陆洋的目光越过她,看到洗头的女人用毛巾把头发盘起来,端着脸盆回屋,用脚把房门带上,门上用吸盘挂钩吊着一块做旧的棕色木牌,上面刻着“HOME”,字体是他很熟悉的“Poiret One”,做毕业设计的时候,他用过这个字体。

“你看看,两室一厅,互不打扰,卫生间公用的,两个房间还都有窗户,” 赵姨指了指,“离地铁站又近,上班方便,最适合你们这些刚毕业的年轻人。”

陆洋点点头,拿出手机搜索附近的生活服务,看到两条未读信息,一条是母亲罗美兰发来的,问他住处看的怎么样,另一条是邹鸣的,内容大同小异。

“我再考虑一下。”

“那你先走,”赵阿姨慢腾腾转过身,拿出手机,“10点还有两拨人要过来看房,我在这边等他们。”

============================

温岚放下电话,敲了敲对面的桌子:“你那个学弟到了,在人事部那里,我这边没忙完,待会你带他走一走,熟悉一下环境。”

邹鸣点点头,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把桌旁的窗户拉开一半,喧嚣的喇叭声和踩油门的声响裹挟着热浪从他的周边闯进来。

往下看去,马路上是歪歪扭扭的车流,加塞的、缓行的、赶时间的、不赶时间的,从上头一望便知,行人躲在沿街门店撑开的遮阳棚内小心行走,各色花伞点缀其中,阳光打在对面的大楼玻璃上,晃得他眯了眼。他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打火机,顺手从桌上的一堆文件里摸出烟盒。

“开着空调呢,”温岚撇撇嘴,“去电梯口。”

他把窗户关上,室内重新归于平静。

电梯口是默认的吸烟区,临近午饭,正是上班族最懈怠的时候,趴在窗边的,靠着墙的,蹲着的,各自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腾云驾雾,邹鸣习惯性地倚靠着窗台,和熟识的烟友点点头,深深地嘬了一口。电梯正对面是楼层的介绍牌,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整栋楼20多层几十家公司的名字,做广告的、搞建筑的、开律师事务所的,什么都有,名字也不外乎“富”、“贵”、“祥”、“恒”之类的排列组合,看久了就像一口咬下的红烧肉,腻得慌。

电梯口往右手边走,是整层楼的公共厕所。邹鸣重重地吸了最后一口,抖了抖,随手把烟头丢进小便斗上的八宝粥罐子里,靠近便斗的地板上黄渍渍的,一股味道蹿上来,他皱了皱眉。

门口的洗手盆里一片浑浊,水龙头滴滴答答,拧开却一如既往地没有水。他挠了挠头往回走,逼仄的廊道里,就算是白天也依旧开着灯,所谓的公司,也不过是分布在走道两旁的几间办公室,没有电视剧里常见的感应玻璃门,也没有前台,最前面的一间办公室就是人事部,门口挂着亮橙色的电子灯箱,上面是“文创文化”四个方正黑体字,陆洋正好就从门里走了出来。

“来了?”

“来了。”

“房子怎么样?”

“很不错,已经安顿下来了。”

“那就好,”邹鸣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带你看看去。”

============================

赵琳琳挽着任宇的胳膊从赤峰路站一号口走出来,等待着他们的永远是塞满了电动车的人行道、油香甜腻的糖炒栗子摊和无人问津的书报亭。

“上次那个离婚的案子结了吗?”

“还早呢,那男的打死不承认,”赵琳琳随口接到,“不说这个了,我可不想变工作狂,这一天天斗智斗勇的。”

“那今天上外边吃吧。”

“马上到家就可以做饭了呀。”

“偶尔一两次嘛,”任宇笑道,“这还不是怕你累坏了。”

“在外边吃多贵呀,”赵琳琳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真是的,对面那家人不用上班的吗,每天晚上都又吵又叫的,我这周被吵醒好几次了。”

“我找房东反映过了,好像没什么用。”

“直接跟他们说呀,能这么扰民的,也没什么道德底线。”赵琳琳撇撇嘴。

“房东说他们马上搬走了,再去闹得不愉快没必要,算了吧,再过几天就能睡个好觉了。”

“那个男的品味真差,瘦的跟猴儿似的,还老喜欢穿紧身裤,”走进楼道里,赵琳琳仍然在吐槽,“那女的也是,胖成那个样子,第一次看到我还以为她怀孕了呢,结果有天穿个露挤装,哎,真是辣眼睛。”

“诶!”

从楼上跑下一个人,不小心撞上了任宇。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连连道歉,任宇点点头,脸看着面生,像新来的,那人刚走出两步,又停下来,有些迟疑地转过头来:“哎,你们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开锁的师傅吗?”

“这附近没有,去公交站坐960,三站,到沪陵农贸市场门口附近才有。”赵琳琳随口说道,转向旁边的任宇,“你是不是有留那个师傅的电话?”

“哦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任宇掏出手机开始翻找。

“你是哪一层的?”赵琳琳依旧挽着任宇,上下看了他一眼。

“5楼的,502。”那人爽快地回答道。

“噢——”

“喏,这是号码,你到那儿要是找不到,直接打给他就好。”

“谢谢啊。”那人朝他们笑了一下,继续往外跑。

“看来是咱们的新邻居。”待人走远,任宇开口说道。

“一看就是应届毕业生,毛手毛脚的,跟你那会儿一模一样。”赵琳琳无奈地摇头。

============================

吕清水躺在床上,听着门外哧溜哧溜的吃面声,肚子里满是闷气。

肚子饿得不行,急匆匆地赶回家,却发现钥匙不见了,因为没有联系方式,在门口汗流浃背等了老半天,室友才慢悠悠地回来,结果也是个不带钥匙的马大哈。站在门口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他自告奋勇去找开锁师傅,她想了想,也跟着下了楼。高峰期的小饭馆人山人海,穿着挤脚的高跟鞋排了一个小时的队,连座位都没有,她只好把晚饭打包好,匆匆往回赶,生怕室友前脚换了锁,后脚门一关,就自个儿出门吃饭去了。赶回来的时候,门还敞着,她松了一口气,把晚饭急急地往客厅的桌上一放,等再从卫生间里出来时,只看到他正旁若无人地坐在沙发上吃着,当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时,他却抬起头朝她一脸傻笑,还说要谢谢她。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要不是看在他递上来的新钥匙,她或许会直接哭出来吧。

蜷起身子,揉了揉脚,门外啪嗒啪嗒的咂嘴声愈发响亮,而自己的肚子却咕咕地叫着,她心里越想越生气,嘴上却什么也没说,憋得她满脸通红。

怎么会有脑回路这么奇怪的人?我为什么要帮一个基本没有交流的室友带饭,也太客气了吧?这么没有边界感的人,她都能预想到今后相处起来有多困难。然而眼下最难熬的事却是如何填饱空空如也的肚子。难不成要去厨房煮个泡面?那他会怎么看?刚吃完饭回来没多久,又出来找食吃,虽然她并不介意自己在古怪室友心中的形象,但总觉得这样不太好。应该说,明明脑子有问题的是他,为什么我还要被当做那个奇怪的人?肚子真的好饿,她气得简直要在床上打滚。

她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

门外还是那张笑嘻嘻的脸,饥肠辘辘的她甚至都可以闻得到牛肉刀削面带着葱花香菜的气味从他嘴里飘出来,又香又让人敬而远之。一只手从门缝里伸进来,她突然想起很多僵尸片里的俗套情节,赶紧抑制住自己要突然关上门轧断那只手的冲动,这时看到递进来的手机上有个二维码。

吃完来付钱,把我这当饭店吗?

“那个,可以加个微信吗,”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听声音像是趴在门上,“万一我们都忘了带钥匙,可以提前知会一声。”

“我叫陆洋,你呢?我给备注一下。”

“清水。”她说完就把门关上了。

她怕自己再看到那张脸会拉开门破口大骂。

2

“策划部总是最晚下班。”

邹鸣的鼻子里喷出一团烟雾,脸看向窗外,正是下班高峰期,喇叭声四起,暖金色的晚霞照在拥堵的马路上,给漆皮亮面的车身镀上金色,车流在红绿灯的指引下缓缓行驶,像返圈的羊群。

“还行,我还以为每天都要加班到晚上八、九点。”陆洋呵呵地接话道。

“那不是常态,”温岚抱着胳膊,盯着电梯楼层一动不动的的液晶显示屏,“不过广告业在这儿竞争确实挺激烈的,一条街上就好几家,喏,对面那栋楼也有一家。”

“这说明行业好呀,靠这个吃饭的人多了。”陆洋笑着说。

“现在发展速度没以前那么快了,利润空间比较小,一般的广告公司业务项目都比较单一,辐射的商圈也有限,也没什么品牌影响力——”温岚想了想,改口说道,“你现在还不急着了解这么多,先跟着邹鸣学吧。”

邹鸣笑了笑,开口却转向另一个话题:“怎么样,住的还习惯么?”

“很不错,比较近,上下班倒是方便。”

“有女朋友没?”

“还没有。”

“哎,马相过得去就行咯。”

“什么?”

“他说长得漂亮就行了。”温岚解释道。

“不着急不着急,”陆洋连连摆手,“先干个几年再看看。”

温岚看着陆洋,笑着问道:“独生子来上海,爸妈不心疼?”

“唉,岚姐你是不知道,为了这个吵了无数遍了,”谈到这个陆洋叹了口气,“没法跟他们说,说就是公务员好,好的呱呱叫。”

邹鸣像是被呛到了,咳嗽了好一阵,笑得前俯后仰。

“也很正常,一辈子都在那样的环境下生活,观念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温岚的目光回到液晶板上跳动的楼层数,“马上到了。”

“下午改的策划书给陈总发过去了吗?”温岚突然转向邹鸣。

“不是截止明天吗?”邹鸣愣了一下。

电梯门开了,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出来。

“岚姐你们先下去吧,我回去发。”话音未落,陆洋拔腿便往回走。

============================

清水的新生活过得很不适应。

习惯了校园里懒散的生活,如今的工作节奏如同坐上风驰电掣的列车,每天来上班都卯着劲,一屁股坐在工位上,就得等吃饭的时候才能起来,再加上乌泱泱的早晚高峰的洗礼,一开始对于都市工作的新鲜感很快便被疲惫和枯燥按在地上毒打,再爬起来已经失去了知觉。

更别提合租屋里的室友了,看起来蛮正经的一个人,做起事情来却总是呆头呆脑的,毫无边界感:那天早上在卫生间里刷牙,对方一脸惺忪地就闯进来,掀开马桶盖子就开始扯裤带,仿佛没看见自己似的,清水闭着眼睛就跑出卫生间,等他出来的时候看到满嘴白沫的清水还吓了一大跳,问她为什么要在外边刷牙?要不是担心上班迟到,清水绝不会就这么轻易地饶了他。

除了卫生间,其他的公共空间也是烦事多多,去厨房倒水,常常能看见他在客厅里铺着瑜伽垫做卷腹,见她出来,朝她点头示意,穿着睡裙吊带的清水自然不敢做太大的动作,小心翼翼地从他身边挪过去,生怕他从自己大幅度的动作下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场面,于是大部分时间里,她只能关上门枯坐在自己的房间内,想想当初选择这个住处很大的一个原因是因为,相比起其他公寓,这儿还多了一个小客厅可以走动走动,换换心情,可如今由于这个陌生男人的存在,生活起来极为不便,这和和自己当初的设想大相庭径,她心中很不开心。

最难以忍受的是隔壁制造噪音的邻居,每每在清晨里,把她从睡梦中唤醒的不是闹钟,而是吱呀吱呀的床板震动和模糊不清的呓语,让她再无睡意,昏昏沉沉的夜里则是震天动地的摇滚乐,让她不得不怀疑隔壁住的是一对文艺青年。

房东接收了她的投诉,答应她会出面交涉,看效果却是杯水车薪,于是每日在地铁上靠着车门小憩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疲劳与烦闷终日如影随形,她寻思着租期一到就换个住处。

============================

“这家店在这一带算挺有名的了,你没来过?”任宇饶有兴致地问道。

“没有,”陆洋环顾四周,看着火锅店里飘荡的蒸汽,笑呵呵地说道,“平时自己一个人,都是买个盖浇饭或者叫个外卖之类的,随便对付一下,跟着你们才有口福啊。”

“这边——”任宇招呼着,他一眼就看到了刚推门进来的赵琳琳。

“你们知道嘛,503那户搬走了,新来的听说是个女的,这下晚上可以睡个好觉了。”赵琳琳刚落座,便带来一个好消息。

“得亏陆洋出头,咱们才有好日子过。”任宇笑着把她的包包放在自己的座椅背后。

“我是真受不了了,”陆洋自己也笑了,“平时闹闹也就罢了,昨晚直接开party,真不让我们这些上班族睡觉了,还好后面你们也出来了,要不然我一个人还真搞不定他们。”

“我怕你们打起来,那昨晚真的都别睡了,所以赶紧让任宇出来帮你,”赵琳琳用筷子把一次性包装的碗碟塑料膜捅开,“这下安宁了,哎,你那位呢?”

“什么?”陆洋愣了一下,连忙摆摆手,“我们只是合租,不是男女朋友。”

“嘿,你又骗我,”赵琳琳嗔怪地拍了一下身旁哈哈大笑的任宇,转身继续说,“我就说嘛,你俩行动都不一致的,看着也不像男女朋友——这样合租不尴尬么?”

“感觉还可以吧,” 陆洋摩挲着下巴慢慢回想着:“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没有什么不太方便的地方。”

“你俩怎么碰上的?”赵琳琳的话转向任宇,手里的动作却没停,率先把鹅肠丢入锅里。

“我们上班的地方在同一栋楼啊,今天在电梯里才第一次碰到。”

“这么巧?陆洋你是做什么的?”

“在广告公司做策划。”

“哦?——”赵琳琳声调变轻了,把目光转向任宇,任宇点点头。

“什么?”陆洋看他俩心照不宣地眨了眨眼,有些好奇。

任宇嘿嘿地笑着。

“当年在你们楼很火的一件事,”赵琳琳看了看周围的人,往前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说道,“很早以前,你们公司有个女生,人长得漂亮,业务能力又强,很多人喜欢,你们一个经理也看上她了,明里暗里地追她,匿名送花、送礼物,殷勤得很。”

“但那女生没看上人家,就是不同意呀,还把送的花和礼物直接丢到垃圾桶里,结果有一天,那个经理故意在下班前留了一个很紧急的任务,女生不得不留下来加班,他等大家都走了之后,反锁了办公室的门,准备用强,结果有个同事刚好钱包忘记带了,又返回来,这才解了围,据说那个女生衣服都快被扯烂了,跑出办公室打了110,又来律师事务所说要起诉,闹得沸沸扬扬的。”

陆洋听得目瞪口呆。

“她当时衣衫不整地闯进来,是领我入行的老师接待了她,我那时候在毕业实习,跟着做的第一个案子,就是这个。”任宇接着补充道。

“原来是这样……”陆洋的嘴巴张成“〇”型,半晌才开口:“后来呢?”

“本来是要判的,最后撤诉了,庭外和解,那个女生拿了一大笔钱之后,离开了你们公司。”赵琳琳撇撇嘴,继续说道,“你还年轻,等你呆久了就知道,格子间里什么荒诞的事都有可能发生,看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陆洋看着任宇把鹅肠拨到赵琳琳的碗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赵琳琳把话题扯开:“哎对了,你那个室友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她每天回家了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没怎么说上话。”

“三个月了好不好,效率高的话,有的人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你还连她做什么都不知道,万一是人贩子把你卖了呢。”赵琳琳嫌弃地摇摇头。

话音刚落,手机突然震动,陆洋拿起来一看,是清水打来的。

“又忘了带钥匙?”他疑惑地按下接听键。

“还不怎么说话,都主动来电话了……”赵琳琳暗暗地捅了捅正在往锅里下虾滑的任宇。

“喂,清水?”

“……”

“你在房间里别出来!我马上回去!”

3

“姓名?”

“清水,吕清水。”

“描述一下事情的发生过程?”

“我晚上下班刚回到家,在客厅一个人坐着,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一开始以为是一起合租的室友没带钥匙,结果在猫眼里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我问他找谁,他不回答,然后我就听到他在开锁的声音,我大叫,说我喊人了,马上跑回房间把门锁起来,又给他打电话,”清水看了一眼陆洋,缓了缓哆嗦的声音,“然后我又打了110,过一会儿外面没声音了,我也不敢出去,就躲在房间里,接着你们就来了。”

“你确定是不认识的人吗?”

“确定,肯定是个陌生人。”

“能看到他的脸吗?”

“看不到,猫眼里只能看到一顶鸭舌帽。”

面前的警察在电脑键盘上飞快地记录着。

“会不会是找503的,走错门了?”陆洋小声地问身旁的赵琳琳。

“就算是走错门的,里面的人都喊了,至少有个回应吧,”赵琳琳思索了一下,回答道,“不说话,明显就是心里有鬼。”

“再带一顶鸭舌帽,显然是不希望里边的人看到他是谁。”任宇接话。

“不知道新来的邻居搬进去没有,待会回去问问,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陆洋想了想说道,他看着清水坐在桌前,单薄的肩膀仍旧在微微颤抖着。

“最近有和人结怨或者起冲突之类的吗?”

“没有。”

“下班回家的路上,有发现有人在跟踪你吗?”

“……也没有。” 清水很努力地皱起眉头想了想,摇了摇头。

房间里只有空调冷气呼呼的风声和噼里啪啦的打字声。

“根据出警的情况,现场门上并没有撬动的痕迹,所以不好判断是走错了还是别有用心,再加上你们所处的那栋楼位置比较偏,巷口的探头查到的人员进出分别来自三条路,没有办法排查,”面前的警察站起来,从打印机上拿下两张纸,草草地签了字,把其中一份放在清水面前“目前没有发生人员伤亡或者财物丢失的情况,所以我们这边只能说是先做个笔录,算是受理了,如果后续发现有情况,我们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

夏媛今天早早地就下班了。

老杨说帮她租好了房子,离他的办公室很近,一室一厅,独立的卫生间。她终于不用每次在酒店里洗完澡,再回到那个拥挤的群租房。这也意味着可以告别那些个永远没有热水,叫骂和呻吟轮番充斥白天黑夜的日子。房间小,简单收拾了一下,也没什么行李,主要就是衣服和各种化妆品,外加上老杨喜爱的几套情趣工具,早都打包好了,联系了一个之前染头发认识的小哥帮忙驼过去,他在理发店当了半年学徒,现在贷款买了车出来跑滴滴,当然,酬劳是不能少的,需要介绍自己的小姐妹给他认识。

房东的家很大,客厅里还摆了一架钢琴,说是给孙子玩的,看着她从一大串钥匙里摘下一把递给她时,她在心里暗暗感叹,当自己需要为了一处落脚之地使出浑身解数的时候,有些人早已经将她的梦想当做吃饭喝水的日常了。

把行李搬进新家,稍微熟悉了一下环境,她下楼去吃晚饭,顺便给老杨发短信,说她收拾好了,随时可以过来,但老杨没有马上回她,这个时间点,她估摸着他还在饭局上。到周围逛了一圈,超市、便利店,应有尽有,川菜馆,大排档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家,想来晚上宵夜是有着落了,她沿着行道树慢慢往回溜达,来了上海四年,辗转过自己也数不清的住处,最终明白一个道理,还是老杨告诉她的,叫一分钱一分货,现在她终于体会到了。

回到新住处,门口站着两男一女,她的心一下揪紧了,下意识想跑,才想起来今天为了庆祝乔迁新居,特意穿了新买的高跟鞋,真是倒霉。对面也正好看到她,其中一个男的开口问她:晚上五点多的时候有没有听到外面有人经过?她连连摇头,想来应该不是来找自己的麻烦,心里悬着的石头悄悄落地,偷偷看了一眼那个女的,老杨家的黄脸婆应该没有这么年轻,她慢慢地吁出一口气。

那个憨憨的男人说是隔壁的邻居,想要她的联系方式,她在心里嗤之以鼻,虽然年纪不大,但好歹走过这么多地方,见过这么多人,她非常不愿意把自己的生活和其他人纠缠在一起,那些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暂住在她周围的租客,永远不可能和睦相处,有的只能是惹是生非,奈何对面三双眼睛盯着她,她又不愿在当下闹出什么岔子,只好不情愿地给了。

晚上洗澡的时候电话响了,她裹着浴巾出来接,是老杨,她把刚才的情况一一说明,老杨告诫她在新环境里不要引人注目,她连连答应,挂了电话回到浴室里,她解开浴巾,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栗色长发和绰约酮体,她很满意。

============================

“你睡了吗?”清水从床上露出半个头往下看。

“还没有。”被这样一折腾,陆洋也有些睡不着。为了安慰受了惊吓的清水,在赵琳琳的督促下,他在清水的床旁打了一个地铺,这会正枕着手看着天花板。

“我们聊会天吧,我睡不着。”

“聊什么?”

“你也是今年刚毕业的?”

“嗯?你也是?”

“是,我就在你前一周搬进来的。”清水在床上侧了个身,这样方便对话。

“这样。”陆洋掖了掖被子,随口应着。

“你刚来的时候其实我有点怕,下班回来都躲在房间里。”

“我有什么好怕的啊。”陆洋被逗笑了。

“我一个女生嘛,看到陌生男人,心里总归是有些胆怯,”清水缩了缩脖子,“就像今晚敲门那样的……”

“别想太多,这几天下班我就不出门,你回来以后也不用担心了。”陆洋安慰她。

“谢谢你。”

“刚才在警察局门口你已经谢过啦。”陆洋偏过头,看到黑暗中清水亮晶晶的眼眸。

“其实,”吕清水有些迟疑,“一开始我对你印象不太好。”

“为什么?”

“你一声不吭就把我辛辛苦苦打包回来的晚饭给吃了,那天晚上我可生气了。”

“那难道不是特地为我留的吗?”陆洋丈二摸不着头脑。

“我可没说啊,是你自己自作多情的。”

“可是你不是去了一个多小时了,我以为你都已经吃完了呀。”

“没有没有,”清水把头摇成拨浪鼓,她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倚着头继续说,“那天你说去找开锁师傅就走了嘛,那我就想,反正也进不去,我先去吃个饭呀,结果在巷口那家饭店等了一个小时还没吃上,我又想,万一你换完锁就自己吃饭去了,那我不还是进不去啊,我也没你的电话,所以急急忙忙打包就回来了,结果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你都开始吃了,你能想象到我当时的心情吗?”

“我当时觉得你人真好,还给我带饭呢。”

“呆头呆脑的。”清水噘着嘴嘟囔了一句,还是绷不住笑了。

陆洋跟着嘿嘿地笑起来。

“不过吧,你虽然有点傻乎乎的,关键时候还是挺拎得清,”清水不再取笑他,正色说道,“咱俩都没带钥匙的时候,你二话不说就跑去找人开锁,还是挺有担当的。”

“还有就是503呀,每天晚上都鸡飞狗跳的,我来的当天晚上就去交涉过了,根本不搭理我,可是你那天晚上竟然搞定了,所以下午那个变态要进来的时候,我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给你打电话。”

“……”

“我说错了吗?”

“没有没有,”陆洋连连摆手,“这不平时都没见你说话,现在看你肯开口了,没敢打断你。”

“……”

“你从房间里出来,去厨房倒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就不像手里拿着的不是杯子,而是一把刀,我每次想开腔都生生地咽回去。”

“敲门要微信也是鼓足了勇气,要不是因为换锁的原因,来了几个月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陆洋看到清水在黑暗中露出了牙齿,知道她正咧嘴在笑,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你平时洗的衣服晒在哪儿啊,当初我看的几个房子都没有阳台,倒忘了这个事。”

“阳台在我这啊,”清水在黑暗中指了指角落的落地窗帘,“我还在想你要什么时候说这事儿呢,阳台本来就是公用的。”

“……你也不和我说,碰上下雨天我都快没衣服穿了。”

“你自己也没问呀,”清水笑出了声,“总不能我一个女生去问你,哎,来我房间吧,我这里可以晒衣服啊。”

“嚯——闹了半天原来是没说清楚。”

“说你呆头呆脑真没错,”清水在床上翻了个身,“心情一下子变好了,睡觉吧。”

4

陆洋其实是个很有心的男生。这是通过一个多月的留心观察,清水对陆洋看法最大的改变。

相比于陆洋,自己的公司离住处要更近一些,所以早晨起来得晚,而陆洋会恰到好处地在她推开房门之前离开卫生间,到了晚上,错峰的使用也让她在沐浴时有足够的热水,而无需空等

如果准点下班的话,他会顺带帮她把快递拿回来,但大多数时候,他似乎都都需要加班。因为睡眠浅,她担心被吵醒后无法再进入梦乡,所以常常会躺在床上等他回来,但往往是一早醒来,也没有听到多余的噪声,只有卫生间里那管日渐空瘪的牙膏皮,证明了他回来过的痕迹。厨房的凉水壶里一直是满满当当的状态,用手一摸,是温的,她匆匆倒入保温杯就出门了,站在斑马线前等绿灯的时候突然想到,她都快忘记自己上一次烧水是什么时候了。

周末推开房门的时候,她常常会发现餐桌和沙发都有收拾过的痕迹,卫生间的洗手台用百洁布擦拭得纤尘不染,在镜前灯的照射下倒映出白光,浴室的地板上,那些散落了一个礼拜的头发丝已经不见踪影,陈旧起边的木地板上还有水渍的痕迹,角落里的拖把是湿的,而陆洋的房门敞着,他出门跑步去了。

偶有遇上洗衣机或者顶灯罢工的时候,他稍稍捣鼓一阵便能恢复正常,省去了叫房东来维修,还需要等上几天的不便。

这些一点一滴的细节似乎微不足道,但汇集起来就足以构成生活中的幸福感。

凡此种种,都不是事先约定好,或者敞开天窗说亮话,清水明白,她和陆洋都不是能说会道的人,都习惯于用行动代表言语,即便两个人共同待在502的时段里,也并没有太多的言语交流,但清水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天气转凉,吊带和短裤换成了衬衫和长裙,她可以更自如地行走在客厅和厨房里,而即便是呆在房间,她也能够很自然地接受外面的响动,她知道那儿是谁,在做些什么,那个挂着“HOME”的房门不再永远是关闭的状态,随着她的心情,敞开的时段与日俱增,那个想要搬走的念头,像客厅纸篓里的垃圾,不知不觉地就消失了。

============================

“最近很忙啊?好几次看见你跑着进楼的,想给你打个招呼都没空。”

不期而遇的咖啡店门口,任宇打趣道。

“嗨,”陆洋把裹到脸上的围巾扯下来,呼出一串白雾,“我们组有个同事——对了,就是之前跟你说的,我的那个学长,受伤请假了,我们这项目一时半会运转不过来,公司里现在是鸡飞狗跳的。”

“你们这还有工伤的啊?”任宇哭笑不得。

“这个嘛,”陆洋瞅着左右没人,小声说道:“听同事议论,上周平安夜在酒吧里喝大了,从卡座的桌子上滑倒摔下来,这会儿正在家躺着。”

“够尽兴,”任宇笑着摇摇头,转口问道:“元旦三天假,打算去哪转转?”

“还不知道哎,这几天我是忙得晕头转向,都没空关心这个,你们呢?”

“我和琳琳去西塘逛逛。”

“不待上海?”

“太挤了,”任宇感叹道,“早几年好些,这几年是越来越挤,索性到其他地方去。哎,你不约一下你的那个室友?”

“嗨,又不是男女朋友,”陆洋打着哈哈,连连摆手。

“脸皮这么薄,也不怕给人捷足先登了。”任宇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晃了晃手里打包好的咖啡,“我先走咯。”

陆洋望着任宇的背影呆了半晌,回过头,正好看到咖啡馆的玻璃门后隐约站着个人,双手提着两大袋打包好的咖啡,他连忙上前把门拉开。

穿着枣红色大衣的女生和她一样,围巾也裹得严严实实,米白色的贝雷帽下只露出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她朝他点头致谢,侧身从门口走出来,冷不防被身后的人群撞了一下,一个趔趄,手里的打包袋直接塞到陆洋的怀里。

“没事吧?”

陆洋扶住她,手上一阵灼痛,这才看到有杯咖啡撒了出来,顺着被浸透的纸袋流到自己的手上,他连忙甩了甩,好在天气寒冷,疼痛感一下子减轻了。

女生摇了摇头,低头盯着陆洋的手,声音从厚厚的羊绒围巾里传出来:“你……”

“我没事。”陆洋连连摇头,擦了擦手,头也不回地就转身进门了。

============================

“你还真的来啦。”

陆洋刚掀开卷帘走进地铁站,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节日的喜庆,延伸到视觉尽头的,是一水的大红色LED背景墙,各式各样辞旧迎新的广告呈列其中,配合着四周的红灯笼,显得暖意融融,而夏媛就这样孤零零地站在这些广告牌前。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陆洋愣愣的看着她。

“我跟你很熟嘛?”

“我觉得你应该是遇到什么难处,”陆洋搔了搔头,“要不然平时也确实没怎么搭理我。”

“行吧。”

“遇上什么事了?”

“分手了呗。”夏媛漫不经心地回答道,领着他朝外走去。

“哦。”陆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你之前说的什么学长,和房东是邻居的那个,什么时候介绍给我,让他帮忙说说,房租能不能给我打个折,我最近穷得都快没钱交房租了。”

“行啊。”

陆洋看着夏媛踢着路旁行道树下的小石子,没有要往下接话的意思,就默默地跟在她的身旁。风扬起她栗色的梨花卷,透过针眼稀疏的毛衣外套和她单薄的身子,像拂过一支飘荡的芦苇。夜幕下是蠢蠢欲动的人群,恣心所欲的兴头溢于言表,远处的道路旁,有人弹着一把吉他面朝着过往的路人在演奏,唱的是蔡琴的《往事只能回味》,身前行人匆匆,身后车来车往。

“你怎么没和清水一起?”

“啊?”陆洋呆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她和几个同事提前约好一起跨年了。”

“所以我只能是第二选择咯。”

“我在你这不也是吗?”

“哟,”夏媛撇撇嘴,“看不出来,嘴这么贫。”

“你跟她很熟吗?”周围人潮涌动,陆洋不知不觉提高了音量。

“那可不,”夏媛的情绪似乎被周围感染了,声音也大了起来,,“其实也没有,上个月在楼底下,帮着把我双十一买的一堆快递一起抱上来,就聊上了。”

“这样……”

“人挺好,就是太单纯了,”夏媛看着身边摩肩接踵的人群,“你可别欺负她。”

“我?”陆洋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怎么会?”

“不一定是故意的,只是吧,你这人太钝,容易在不经意间得罪人。”

“什么?”陆洋被身旁的人撞了一下,一瞬间没有听清,只好换了个话题,“你不难过了?”

“难过又有什么用,”夏媛自顾自地嘟囔一句,走了两步,突然偏过脸对陆洋说道,“哎,大好时光,别浪费了,咱们去外滩跨年吧,这儿走过去也没多远。”

“好呀。”陆洋心里一动,点点头,望着被人群推得越来越远的夏媛,再次抬高了音量,“就是太挤了。”

“什么——”隔着好几个人,夏媛似乎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我说,这儿太挤了——”陆洋朝她喊道,周遭嘈杂的声音让他把嗓音提到了最大。

“没事——”陆洋已经看不到夏媛的身影了,但他能听到那清亮的声音从汹涌澎湃的人潮里传出来:“咱们比赛,看谁先到,就江边的钟楼底下!”

============================

兴高采烈的人群战胜了肆虐多时的隆冬,张灯结彩的街灯照亮了腊月的夜晚。

陆洋站在街角的临时座椅旁,停下来喘口气。举目四望,密密麻麻的人群像旅鼠一般义无反顾地朝着同一个方向缓慢前行,身旁是一个小孩坐在爸爸的肩膀上,似乎由于无法动弹而有些不耐烦了,远处的路标下,两女一男似乎在争执些什么,人来人往,摩肩接踵,都是无法避免的,陆洋叹了口气,刚想把目光移开,却突然像发现什么似的,拨开人群就往前挤。

“怎么回事?”

当陆洋从人缝里钻出来时,站在他面前的,只有清水一个人,她惊讶地瞪大了双眼,面色通红。

“先出去。”

逆着人流,陆洋拉着清水,穿过层层叠叠的人肉阵,绕过三个街区,走上一座人流相对稀疏的高架桥,这才停下脚步,回头问她:“你不是和同事们在一起吗?”

“本来是,他们要往广场那儿走,我就多看了一眼烟花,回头就找不着人了,没想到今天晚上这么挤,”清水显得很不开心,“我赶着去找她们,一个人在人群里又很慌,没注意背后被推了一把,撞到刚才那对情侣,就给人骂了。”

“放宽心放宽心,”陆洋安慰她,看了看表,说道:“现在都十一点四十分了,你也不用赶着去找他们了。”

“是啊。”清水叹了口气,索性倚在护栏上,过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一开始你邀约的时候,我以为今晚肯定见不到你,没想到到最后,还是跟你在一块儿。”

陆洋也乐了,嘿嘿地笑着:“缘分嘛。”

临近零点,远离中心的高架桥上行人渐稀,周遭安静清冷,陆洋能够听到远处黄浦江两岸传来的喧闹声,透过重重叠叠的楼宇,依稀能在罅缝里望见那灯火通明的盛景,而清水则背对着他的目光所向,望着他身后的夜幕。

“你说,这儿人这么多,为什么还是有人前赴后继地往这里挤。”

“你说的是外滩?”

“我说的是上海。”

“因为这儿好呀。”

“哪里好?”

“生活环境好,工作机会多,还有对人的包容性。”陆洋把手交叉抱在脑后,空旷的风从高架桥上由远及近地吹来,让脑子为之清醒,到了这时候,心里反而平静下来,那些躁动、兴奋和期待,都被慢慢抚平,跨年与否,只是一瞬,踏过了零点,也不过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年,却不会是新的开始,人们会记住那些欢欣喜悦的时刻,但时光不会因为特殊或稀有而有所停留,生活总在继续。

“你很喜欢这里。”

“是的,”陆洋毫不迟疑,突然有个疑问:“你为什么想留在上海?”

“我?”清水似乎没想到陆洋会问她这个问题,一时有些语塞,她捋了捋额头旁的碎发,刚要开口,桥下尖锐的警笛打断了她,几辆警车呼啸驶过,紧随其后的是救护车,闪烁的蓝色救护灯散发着不安的气息。

陆洋拉着清水的手从高架桥上往下走,四周三三两两的人群在夜幕下骚动起来,这时从远处跑来两个人。

“不要再往外滩挤了!”来人边跑边喊,借助着依稀的路灯,陆洋看到他们身着的是黑色的警服。

“发生踩踏了!疏散!疏散!”

陆洋心里一咯噔,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清水的手,周围的人群闻风而动,纷纷调转方向往回走,四下里是窃窃私语和各式鞋靴摩擦地面发出的急促的声响,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密,身后的人群慢慢开始奔跑起来。

有人焦急地朝面前飞驰而过的出租车招手,但过了午夜的计程车像流星一样从眼前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陆洋紧紧攥着清水的手,跟着身边的人群跑起来,没有人作停留,也没有人高声喧哗,他看不到周围是谁,他们的脸,他们为今夜精心准备的华服和妆容,统统在漆黑的夜幕下臣服于原始的本能,人群从街头巷口和转角处汇集而来,像怕火和光亮的兽群,背对着华灯与流光,从钢筋水泥的森林里逃向漆黑的大地深处。

5

如果笼中的动物会思考,那么它们会欣喜于衣食无忧,还是悲叹自己失去了自由?如果有选择的话,那么是该安于舒适圈供人欢愉换取温饱,还是回到原始的自然,为渺小的自我奋勇搏杀?

站在白臀长尾猴的围栏外,陆洋抱着胳膊出神。

“你和坐在假山最上面那只好像。”夏媛看着他发呆的样子,咯咯笑出声来。

“为什么想来动物园?”看着夏媛走向下一个景点,陆洋跟上她的脚步。

“因为之前没来过呀,”夏媛一蹦一跳,心情像天气一样好,“我觉得动物比人好相处多了,你喂它们吃的,它就会感谢你,不像人,忘恩负义的太多了。”

“哟,看个动物还总结出人生道理了。”

“怎么样,我新做的指甲,”夏媛不理他,伸出手在陆洋的眼前晃了晃,像是碎钻的小亮片和金箔粉贴在指甲盖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自己做的噢,我做这个三年了,水平还是相当可以的。”

“美甲这种东西嘛,就像男人的肌肉,只能吸引同性,吸引不来异性。”陆洋懒洋洋地回答道。

“那是你不懂审美。”她伸直了手臂,继续自我欣赏,心情丝毫不受影响。

“这是琳琳姐说的,不是我说的。”

“你说501那个大姐?”夏媛偏过头,神情很不以为然,“你也不看看她自己什么品位,竟然穿灯芯绒的阔腿裤,还有丝巾,跟老太婆一样,她还好意思说别人。”

陆洋被逗乐了:“那穿衣打扮,可以慢慢培养嘛,琳琳姐人还是蛮好的。”

“这你就更错了,”夏媛接过话,“这种女人眼光刻薄,看人下菜,要不得。”

“那任宇哥还喜欢得不得了呢。”

“我跟你说,女人啊,不能只看外表,异性的评价就更不靠谱了,男人么,不就是看脸看身材,再对他们温柔点,就觉得,哇,碰上一个好女人了,都是假的,骗你们的,脸上能化妆,行为也能化妆,这演技都是娘胎里带出来,天生的,”夏媛摆摆手,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真正客观的评价只能来自同性,只有女人才知道女人心里想什么。”

“她那个男朋友,我是不知道他做什么,”夏媛一边仰着头看着长颈鹿津津有味地吃着树叶,一边继续说,“天天正装打领带,看着一副有文化小白领的样儿,其实感情上就是个愣头青,被那个女的吃的死死的,不信你等着看。”

“还分析上了,”陆洋心不在焉地说道,“那你再帮着看看我那个室友?”

“你可别装了,你演技还不如人家猴子呢,”夏媛继续往前走,回头指了指刚才走过的猴山,努了努嘴,“人家讨个吃的还能假装手舞足蹈的。”

陆洋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吕清水啊,就一安安静静的小女生,想法单纯得很,这种女的最好骗了,谁稍微对她好一点,她就感动的不得了,太容易上钩了,所以我是不太理解她为什么会来上海……这里人精太多了。” 夏媛摇摇头,突然停下来转过头,一脸坏笑地看着他,“喜欢人家吧?”

“没有……”

“那就是喜欢了,”夏媛斩钉截铁地说道,一边扭过头继续往前走,“也是,看上去文文弱弱人畜无害的样子,男人都喜欢。”

“你平时不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瞧瞧,瞧瞧,”夏媛嫌弃地撅起了嘴,“说到我和说到人家的态度,你也就敢在我面前耍嘴皮子。”

“罚你去给我买棉花糖,”夏媛推了一把陆洋,自顾自地坐在路旁的长条椅上,日光倾泻而下,她脸上白色的小绒毛若隐若现。

============================

“也太可怕了,我来上海这么久,也头一次听说跨年夜发生踩踏的,还是在外滩这样的地方。”

“是啊,亏得没有挤进去,因祸得福。”清水感叹到。

“看来我和任宇选择去西塘是正确的,上海真的太吓人了。”赵琳琳不住地摇头。

“那儿好玩吗?”

“嗨,别提了,”说到这个,赵琳琳的脑袋就耷拉下来,“本来说好的,要到外地去跨年嘛,找来找去,也就西塘最便宜了,我想想两个人还在存钱,便宜就便宜点吧,就去了,结果——”

赵琳琳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说,“酒吧街是挺好看的,灯红酒绿的,随便走进一家那种有T台乐队表演的,都闹得不行,我们又受不了,就出来了,再去看看那几个清吧,气氛好点的早就满座了,我们只好选一家人少的,还要有最低消费,点了两瓶不知道什么味儿的饮料,才发现为什么这家没什么人:店里黑不溜秋又冷冷清清的,别说暖气,灯都不舍得多开一盏,一点节日的氛围都没有,坐了一会儿我就拉着任宇出来了,在外边走了一路,冻得哆哆嗦嗦,最后还是早早回宾馆睡觉了。”

“也是折腾啊。”吕清水也摇摇头,看了看路标牌,说道,“我们往熊猫馆那边走吧吧,待会还能顺路去猴山看看。”

“你也是,”赵琳琳取笑她,“多大的人了,竟然还喜欢看动物。”

“那天在门口碰到夏媛,她说她来上海四年了还没来过动物园,我也没来过啊,就也想来看看。”清水不好意思地说道。

“咳,那个女人,”赵琳琳眉头皱了起来,“你还是少跟她接触比较好。”

“怎么了?”

“你瞧她那身花枝招展的打扮,留的那个指甲,一看就不务正业,”赵琳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凑到吕清水的耳旁小声说道,“有一次我去外地出差,回来的早,看见有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从503走出来,看到我马上低着头就下楼了,快把我恶心坏了。”

“有这样的事?”清水有些吃惊,“我看她还挺乖挺文静的一个小姑娘。”

“算了吧,整个5楼就没有比你更乖更文静的了。”说到这里,赵琳琳不禁又想打趣她,“最近和陆洋处得怎么样了?”

“很普通啊,”清水目不转睛地看着象房里的大象朝天上喷出一道水柱,引起众人一阵欢呼,“就那样呀。”

“得了吧,普通还能一起跨年呢。”

“只是路上偶遇到的。”清水辩解道。

“傻姑娘,你怎么不想想,平白无故地,他为什么要在跨年夜的晚上,一个人去挤得苍蝇都飞不出来的外滩呢?”

清水被说得满脸通红,一时半会自己也解释不通,只好挽着赵琳琳的胳膊把话题扯开:“哎呀,那边人好多,咱们过去看看吧。”

============================

陆洋站在摊前,看着做糖人舀一勺白糖放入出糖器,手拿一根细长的竹签,绕着高速旋转的电机将喷射出来的丝状糖浆飞快地裹在一起,绕成一个巨大蓬松的棉花糖球,空气里洋溢着甜腻的香气。

“这个多少钱?”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他抬起头,四目相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连递到手边的棉花糖都忘了拿。

“哟,眼里只有清水啊。”

“噢,琳琳姐。”陆洋有些不好意思,他这才发现身旁的赵琳琳。

“怎么又是一个人出来?”赵琳琳玩味地瞟了一眼面色微红的清水。

“谁说他是一个人来的呀。”

夏媛从人群里寄出来,从陆洋手中接过棉花糖,伸出舌头舔了舔,又很自然地把棉花糖举到陆洋的嘴边。

“夏媛你不是有男朋友么。”赵琳琳面无表情地问道。

“那你消息可不灵通,”夏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突然笑着往陆洋身旁挤了挤,“再说了,陆洋也没有女朋友呀。”

四周的目光聚集而来,陆洋感觉脑子里的某个地方一下子炸开了,他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连嘴也张不开,浑身像是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

“哎——”赵琳琳看着清水挣脱了自己夹紧的臂弯,挤出人群,头也不回地朝反方向走去,只好回过头来,盯着陆洋,意味深长地丢下一句话:“你们好好玩吧,注意安全。”

“可以了可以了。”

看着她们走远了,夏媛把石化了的陆洋从人群里拉出来,推了他一把,“魂不守舍的。”

“你要是承认呢,我就赶过去和她解释,”看着陆洋的沮丧溢于言表,夏媛一边吃着棉花糖一边说道,脸上是幸灾乐祸的表情,“怎么样?”

“算了,不用了。”陆洋像被解穴了一样忽然恢复了行动,连连摆手,随即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蔫了下去。

“你以为我在挑衅她吗,”夏媛不以为然,“我这是在让她勇敢点,这都看不出来,是真傻。”

“你也傻,”夏媛继续自言自语,“你们两个都傻乎乎的。”

“唉,不过这样也挺好。”

……

“哎你怎么不说话啊。”

夏媛看到陆洋拿着手机愣愣地出神。

“那个,”他愣愣地开口,“你有没有听过赫拉克利特说的一句话,叫做:‘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干什么神神叨叨的,没听过,怎么了。”

“那你介不介意,被一个人放两次鸽子?”

6

“什么事啊,把你惹得这么生气,”任宇合上书本,看着身旁一反常态的赵琳琳,平日的夜晚,她都是抱着iPad追着金鹰独播剧场的《武媚娘传奇》。

“那个陆洋心术不正,脚踏两条船,”赵琳琳忿忿地开腔了,“503那个女人精明地跟什么似的,她会看不出来清水对陆洋有好感?她还去恶心人,就是坏,清水本来就比较腼腆一开始我打趣她,她还一脸娇羞地藏着掖着,后来看到夏媛站在陆洋旁边,整个脸色都灰黯下来了,你是不知道,她挽着我的手都在发抖,看得我都心疼。”

“我真是看不明白了,现在这个社会从一而终就这么难吗?”赵琳琳止不住地摇头:“陆洋也是傻,别人招招手,他就把持不住了?枉费我这么看好他。”

“咳,我还以为什么事,”任宇笑呵呵地回答道,“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来,晚上回来在门口碰到了夏媛。”

“和陆洋一起回来的?”赵琳琳瞪大了眼睛。

“没有,”任宇连连摆手,“她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嘴里一直嚷嚷着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之类的话,我就问她怎么回事,她说之前约过一次陆洋,结果他半路爽约跑了,结果这次又放了她鸽子。”

“哦?”赵琳琳颦蹙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那也没见他追上来呀。”

“好像是公司那边有急事要赶过去,”任宇躺下来,把被子抖平,“他和夏媛就是普通朋友,要真有那层关系,能这么频繁地跑路吗?”

“切,有点道理。”

“所以不存在什么脚踏两条船的事,况且他和吕清水也不是男女朋友呢,都是误会一场,没什么大事——”看着仍旧皱眉的赵琳琳,他改口:“要不找个时间我和陆洋说说?”

“必须的,你让他以后少和夏媛那种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多关心关心人家清水,都快写在脸上了,还看不懂。”

“好好好,听你的,”任宇一语带过,用手撑开被子,眼巴巴地望着赵琳琳,“今天可是周六……”

“还不行,”赵琳琳转过脸,脸上满是愠色。

“又怎么了?”

“你先给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门口,和夏媛聊这么久?!”

============================

温岚坐在电脑前,思绪却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那份人心惶惶的文件不知何时早已流传开了,她不知道扩散的范围有多大,但近来同事们的眼神里,似乎更多了一丝复杂的意味。虽然她理解,大家都在窃窃私语些什么,本来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自古皆然的道理,对此她无能为力,但只要被多一个人看到,那么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成本就将大大增加,这对于工作的开展是极为不利的,只要文件还没有被正式公布出来,那么一切就还应该按部就班地进行,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看到陆洋推门走进来,她回过神来。

“先看看要求,发到你待办箱了。”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鼠标滚轮滑动的声音,正是下午四点,天色清朗,风从窗户的缝隙里溜出来,撩拨着垂下来的百叶窗。

看着陆洋的表情仍旧是愣愣的,她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翘,她有多喜欢这个不畏难的年轻人,和那些浸淫办公室政治多年的老油条比起来,年轻人是少了几分沉稳,但工作里要的绝不是那些汤汤水水,更高的投入度和端正的心态,会让他很快步入正轨,而她对此也满怀期待。

“这个文件里似乎没有提具体的受众要求,只是一个很笼统的,”陆洋抬起头来看着温岚,“可能需要调研组和他们深入对接一下,了解他们的实际需求。”

温岚有些发愣,这才反应过来,“你没有看到时间节点吗?”

“11号前把demo拿出来确实有点赶,”陆洋搔了骚头,“但我觉得我们做得到。”

“可是邹鸣那边,比较麻烦。”温岚定定地看着他。

“确实不能一直借用其他组的同事,尤其是时间这么紧张的情况下,”陆洋低着头自言自语,掰着手指盘算着,“他负责的是媒体决策和排期这一块,我回去翻一下前面做的几个案例,熟悉一下,我觉得我可以搞得定。”

温岚赞许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最近你有听到什么消息么?”

“什么?”陆洋茫然地看着她。

“没什么,”温岚把包跨在肩膀上,“走吧,我们边走边说。”

============================

“到年底了还这么忙啊,不特地约你出来还看不到你。”任宇笑呵呵地和陆洋碰杯。

“一家烘焙店的广告片,说是十三号前要做出来,人手又短缺,只好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陆洋苦笑,“为了能及时出片,年前我肯定没有周末了,明天还得去公司加班。”

“这么赶的嘛。”任宇坐在桌前,专心地把一盘毛肚涮到锅里,蒸腾的热气经久不散,依旧是人声鼎沸的火锅店,临近年关,来店里聚餐的客人明显增多了。

“这些其实还好了,主要是心累。”

“为什么?”

“这么说吧,以前在学校里,总觉得站在全局的角度考虑问题会更加周全,但工作以后发现,自己根本没这个权力,从制定目标,到策略,再到预算,都不是一个人能左右的,落到头顶上的活,只能是戴着镣铐在跳舞,”陆洋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连连感叹,“我越来越发现,要做好一个项目,靠个人的能力就能够成功的,实在太少太少,现实生活中处处有掣肘,在大环境下,一个人能做到的,实在是太有限了。”

“看来你挺有收获的嘛,”任宇随口打趣他,又正了正神色,“刚毕业,是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心理落差,在所难免的,你要想从别人口袋里掏钱,自然要看人家脸色。”

“觉得自己做的事繁琐又微不足道,或者觉得没发挥出应有的价值,都是很正常的想法,”任宇乐呵呵地夹起涮好的毛肚,沾了酱料往嘴里送,“你经历的这些,我都经历过,所以现在看你的状态,特别能理解。”

“哎,你怎么没和琳琳姐一块儿?”陆洋摇摇头,不想再谈论工作,转口问道。

“你琳琳姐出差了,怕我花小姑娘,让你来监督我呀,”任宇乐呵呵地回答道,“她还交代,让我问你点事儿。”

“问我?”陆洋端起杯子,顿了一下,抿了一口,“什么事?”

“你觉得她能问你什么事?”任宇一边说着,一边又涮了一盘肥牛下锅。

陆洋一愣,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细细想了一会儿,说道:“琳琳姐怎么说的?”

“她怎么说的不重要,”任宇放下筷子,双臂搭在桌沿,“重要的是你是怎么想的。”

陆洋盯着沸腾的油锅里,肥牛卷迅速裹成一团,颜色从暗红的血色变成肉纹清晰的浅红色。

“没想那么多吧,先走一步看一步。”

“年轻就是资本啊,”任宇自斟自酌,感慨道,“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没你这么洒脱。”

陆洋苦笑,过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其实我很羡慕你和琳琳姐,从学生时代就这么一路走来,这样的感情,牢固程度不是那些半路出家的情侣能相比的。”

“但一切也并不像你看到的那么顺利,”任宇定睛看着他,“都是努力,甚至妥协之后的结果。换句话说,你做出的决定,做过的事,不仅证明了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表明了你将会选择什么样的生活。”

“行吧,”陆洋砸吧着嘴,举起了酒杯,“干杯。”

============================

清水一直在等着陆洋来道歉。

她又把自己的房门重新关了起来,她觉得陆洋肯定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深夜里躺在床上细细思索,她却隐隐发觉,似乎哪里有些不对,陆洋为什么需要向她道歉呢,他并没有义务向她报告自己的行踪。那么在潜意识里,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生气?

但这并不能弥补自己的不悦,和那像是被当众戳穿后的恼羞成怒。陆洋她并不清楚,但琳琳姐,以及503的夏媛,肯定在那一刹那间,把自己的内心看得一清二楚,这让她面颊发烫。

赵琳琳在微信上和她说,是因为你拒绝了人家的跨年邀请,他才选择和别人出去,才有了后面的一摊子事,由头在你。

清水嘴上不依不饶地反驳,但心里还是觉得赵琳琳说得有道理。表现在面上的,她打开房门的时间又渐渐增加了。

但陆洋似乎并没有领这个情,或者说,已经很多天,她都没有看到他了。她有些疑惑,但阳台上仍旧晾晒着的他的衣服让她稍感安心,脑子里总是跳出无数个毫无征兆的念头让她如坐针毡,但又有更多的想法压抑着她,不让她向外袒露心迹,无数次打开和他的对话框又无数次退出来,她想不通为什么他再也不和她说话,难道就因为在动物园里她扭头就走么?她找不到答案,只得每日烦闷地徘徊于客厅和屋内,年久失修的木地板和棉拖鞋接触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响声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有天下班回来,她看到503的房门敞着,夏媛在里面煲着电话粥,那些让人耳热心跳的话,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但她仍旧不肯进屋,她磨蹭着在包里找钥匙,直到能够明确地知道,电话的另一头明显不是她需要关注的人,这才心满意足地关上门。

陆洋似乎消失了。

即便她不再关上房间的门,她也仍旧见不到他。夜晚的睡梦里,她隐隐约约能听到他轻手轻脚的开门声,能听到他克制的咳嗽声,但当早上走出房间时,他似乎都不曾回来过,角落的窗户被推开了一半,客厅里回荡着空旷的风音,寂寥又孤独。

她把他的衣服从阳台上收下来,却舍不得送还给他,即便他始终敞着自己的房门;周末的早晨,她早早地就从被窝里爬起来,把许久未曾清理的客厅和卫生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到超市里,跟着大爷大妈们挑挑拣拣,等到夜幕降临,独自面对一桌子热腾腾的菜肴时,却在拿起手机的那一刻犹豫了,最终自己撑着把所有的菜都吃完。

一天晚上起夜,借着依稀的月光,她看到沙发上躺着一个人,吓得差点叫出声来,认出是他,她的心里反而平静下来。凑近闻了闻,没有酒味,但身上是臭的。即便在熟睡中,仍旧是疲惫的神色,她不忍心叫醒他。夜凉如水,她去他的房间,把被子扛出来盖在他的身上,帮他把鞋子脱下来,想了想,又把身上的大衣盖在了被子上。

回到被窝里,睡意却大减,从看到陆洋的那一刻起,她就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怒意和扭捏,她知道,她已经原谅了他。

7

“邹鸣的家真的很大。”陆洋感叹道。

“不仅大,地段也好,你看我们走到地铁站也才10分钟。”温岚把交通卡掏出来,“你去哪?”

“去宜山路,跟你同方向。”陆洋继续说道,“跟我想的不一样,躺在家里也舒服得多,还有女朋友削水果,一家人其乐融融。”

“她也就是寄人篱下罢了,你看邹鸣的妈妈,都不拿正眼看她的。”

“这我倒没注意,”陆洋有些惊讶,“不过他家那么大,多住个人也不拥挤。”

“不见得是住在他家里,”温岚淡淡地说,“可能是因为今天情人节,刚好借着机会来看他。”

“都到情人节了?”陆洋惊讶地蹦出一句话,他一只手抓着地铁的拉环,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急切地翻着什么。

“对啊,”温岚看着他奇怪的举动,“刚才地铁站通道里那么多广告牌,你难道没注意到吗?”

“每天都是和广告打交道,刚把最急的这支片子交出去,这下真的不想再看广告了,”陆洋随口吐槽道,随即话题一变,“岚姐今天怎么过?”

“这都是你们年轻人的节日了,”温岚感叹道,“我们这个年纪的人,生活都围着孩子转了,天天都是儿童节。”

陆洋笑了笑,点开朋友圈,映入眼帘的首先是赵琳琳的托腮自拍、烛光晚餐和手链;再往下拉,又看到夏媛,一束玫瑰,配上一个红色爱心的表情,他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就释然了。

但这都不是他要找的,他继续往下翻着,但太多无用的信息眼花缭乱地跳出来,他干脆直接点进她的头像,终于看到了他想要看的。

最新的动态是一张照片,点开来,是一面花墙,红的、蓝的、白的三色玫瑰,拼出巨大的三重心形,在聚光灯下怒放。

“中山公园的龙之梦广场,前几天就摆在那儿了。”温岚在身旁不经意地说道。

陆洋看了看发布时间,又抬头瞄了一眼地铁的路线图,转过身,有些难为情地想着怎么开口,就看到温岚笑眯眯地望着他:

“去吧,加油。”

============================

他想给她一个惊喜,慌乱之中在街旁热情的推销声里买下一盒巧克力,玫瑰烫金的包装盒上,用世界各国的文字写满了那句众所周知的话,刚迈出两步,他又觉得似乎有些突兀,在隔壁商店里要了个密封的纸袋装起来,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前赶。

他不知道她心里会怎么想,尤其在亲眼看到那样的场景之后,他也不知道她的近况,即便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他不想去深究,这意味着什么,结局会如何,也一概不知,但他就是想义无反顾地在这个时候去找她,无论关乎什么。

他唯一清楚的是,如果他不去做,那么他会后悔。世界上有那么多事需要小心谨慎,有那么多话只能闭口不言,唯有这件不可以。

他急急地在喧闹中寻找着,穿过玫瑰和情侣汇成的海洋,绕着花墙一遍一遍地追寻,终于在地下一楼的商场角落里,看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的清水。他满心欢喜地走上前去,清水正好抬头看到他,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怎么了?”陆洋被吓得有些不知所措,连忙蹲下来,在口袋里掏找着纸巾,“谁欺负你了?”

清水的鼻翼快速地煽动着,商场里开着暖气,但她脸色苍白,嘴唇发抖,听到陆洋的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用手把眼泪抹掉。

陆洋心里凉了半截,呆了片刻,把手中的袋子搭在身后,默默地坐在她的身旁。

“我想出去走走。”

年关将至,仍旧是隆冬肆虐,夜幕张开怀抱,大地在它怀中沉沉睡去,寒风吹着尖利的口哨在街头游荡,朝不肯归家的人们身上横冲直撞。陆洋感觉到脸上有水滴,他抬起头,天上下起了小雨。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陆洋默默地翻出朋友圈,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红灯亮了,他们站在斑马线的一侧,空旷的十字路口,狂风积满了力气,像巴掌一样狠狠地打在他们的脸上,火辣辣又冷飕飕。

陆洋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刚要开口,清水却像是蓄满的水库终于被冲垮了堤坝,那些防御的情绪和姿态一下子崩溃了。

“我刚才看到我前男友了,”一开口,声音直接就是含混不清的哭腔,“我看到他给那个女的买爆米花,他傻乎乎地,他以为每个人都像我一样爱吃那种垃圾食品,他以前还不许我吃,我真想冲上去把爆米花拍在他们脸上。”

飘零的毛毛细雨,看着落入丛中消无声息,转眼的瞬间已是大雨满城。清水呜咽的哭声就这样淹没在密集的雨声里。

“我从来没想过要留在上海,直到遇见他,我说了多少违心的话来安慰父母,我是一个愿意留在大城市打拼的人,到最后所有人都相信了,只有我知道那不是真的,我这样的人,想要的怎么会是一座冰冷的城市,我想要的是两个人的同舟共济啊,怎么到最后变成一个人的孤军奋战。”

“我跟了他三年,我从什么都不懂,到做饭、做家务样样都会,我改变自己的性格、妆容、说话方式去迎合他,换来的却是一个越来越嫌弃自己的人,我不懂,为什么人越努力想要得到什么,就越会失去什么。”

清水抹了把脸,陆洋看到她的牙齿都在打颤,湿漉漉的头发紧紧地贴在头皮上,发梢被密集的雨点打得摇摇晃晃,雨水混合着泪水从上往下流淌,她狠狠地攥着拳头,又无力地松开。

“我觉得我对他已经毫无知觉了,但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我真的没法不沮丧,我甚至都开始怀疑之前的人生,为什么他把所有的恼羞成怒和冷漠都留给我,却又能够如此温柔地去拥抱另外一个人,难道我不值得吗?”

瓢泼的大雨冲刷着地表上的每一丝尘埃,所有的建筑、车辆、行人都浸透在如烟的雨雾中,那些喧嚣、吵闹、欢欣和悲戚,在此刻都通通消弭在倾盆的暴雨之中。

路口的玻璃橱窗里,红色的玫瑰花簇一起拼凑出巨大的心形,暖色的射灯从四面汇聚而来,连花瓣的脉络都纤毫毕现,放眼望去,整条街区的灯箱不约而同地都换成了红色系,在夜雨下散发出幽幽的光晕。远处的高楼灯火闪烁,无数手和嘴,身和心紧紧贴在一起的情侣们,像节日的点缀散布在城市的每个角落,没有人看到,但所有人都知道,冰冷潮湿的城市里,是它们让大家相互取暖。

绿灯亮了,行人匆匆而过,玫瑰爱心的橱窗上,倒影出拥抱的身影。

============================

“车票买好了吧?”

“上个月就买好了。”

“晚饭吃了吗?”

“吃了。”

“今天那边冷不冷啊?”

“还行,下了点雨。”

“晚上就别出去了,在房间里,衣服多穿点,快过年了,回来之前不要给感冒了。”

“知道了,我准备睡了。”

挂了电话,他坐回到位置上,把病历放在大腿上。

“你知道吗,刚才给我打针的小护士跟我说,你男朋友傻愣愣的,不过还挺靠谱的,哈哈。”

“看来你没烧糊涂啊。”

“本小姐聪明着呢。”

“是谁晚上在街上边走边哭的啊?”

“喂,我可是病人啊,你不能刺激我,”清水抬起被医用胶布粘好吊针的手,不满地撅起嘴,“我也够惨的了,情人节没人陪吧,我就自己出去转转,逛街就逛街吧,倒霉催的还碰上前男友带着新欢,心塞就心塞吧,大半夜的还发烧来看急诊,我这——哎说不下去了。”

“好啦好啦,别难过了,”陆洋站起身仔细地看了看吊瓶里剩余的一点药品,漫不经心地说道,“没人你可以约我呀。”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跟哪个小妮子双宿双飞去了,”清水盯着陆洋不咸不淡地说道,看到他正低头把吊针上的调节器调得慢一些,“我都快几周没见到你了好吗?要不是阳台晾的衣服没拿走,我还以为你都搬走了。”

“噢我给忙忘了。”陆洋一拍脑袋。

“我给你收下来了。”

“我也是今天刚加班完,今年的任务算是完成了,”陆洋慢吞吞地说道,“到回家前这几天应该都有空。”

“你这还是在等我邀请你呢?”清水像在看珍稀动物一样歪着头盯着他。

“对了,给你买了吃的。”陆洋脸色发烫,赶紧把买的巧克力拿出来。

“已经过了12点了哦。”清水忍俊不禁地看着目光躲闪的陆洋。

“哪位是吕清水的家属?”

“这里。”陆洋赶紧吱声。

“可以去急诊药房拿药了。”

“好,这就去。”

“怎么了?”清水看着陆洋刚走出两步,又转过身来。

陆洋挠了挠头,想了半天还是吞吞吐吐地开口了:“我想给你解释一下,那天在动物园……”

“我已经知道了。”看着他仍旧是忸怩的样子,清水的笑终于憋不住了。

“放心吧,我在这里等你。”

8

“为什么一定要辞职呢,不是还做的挺好的吗?”赵琳琳小心翼翼地点着蜡烛,很是不解。

“说是把他调整到营销岗,也没有事先通知,和他当初入职的承诺完全不一样,他不想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

“他不是有个同校的学长吗,怎么也不帮忙说说。”

“应该是无能为力,听陆洋说之前一直在帮他。”

“陆洋刚入职没多久他不就折了腿,自己工作都压在别人身上,能帮个啥呀。”赵琳琳撇撇嘴,“你不劝劝他?”

“我?”清水的脸上泛起红晕,“他的事,就让他自己做决定吧。”

“现在什么打算?”

“开始投简历啊,找人介绍内推啊,刚好开春了,有的企业也缺人手,最近都在面试之类的。”

“心气不能丢啊。”任宇一边把蜡烛插在蜡油上,一边喃喃地说着,烛光照亮了房间,昏黄的墙壁上人影憧憧。

“待会他来了还是先别提这个,尤其是你。”赵琳琳拍了一下任宇。

“我怎么会干这事儿,我情商又不低。”任宇不甘示弱。

“你还不低,跟我走一块儿,还直勾勾地看人家夏媛的大腿。”赵琳琳嗤之以鼻。

“那不大冬天她就穿个短裙,我看她都不冷。”

“你管人家那么多干什么,她又不是你女朋友。”赵琳琳给他一个白眼。

清水在旁边捂着嘴笑。

“你还笑呢,”赵琳琳转过头来,神神秘秘地说道,“我现在都怀疑,那天晚上夏媛朋友圈发的玫瑰花,是陆洋送的呢。”

“不是。”清水笑吟吟地摇了摇头。

赵琳琳愣了一下,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腔调都变了:“有情况啊,有情况。”

清水依旧是笑而不语。

“哇,干什么,点这么多蜡烛。”陆洋刚走进来就被吓了一跳,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情调,你懂么,”赵琳琳狡黠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扫动着,嘴里小声嘟囔,“给你机会呢。”

“啥?”陆洋随口应了一声,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清水,一屁股坐下来便开口说道,“酸奶我放冰箱了,待会回去记得喝。”

“好。”清水乖巧地应了一声。

任宇和赵琳琳对视了一眼,嘴角不约而同地微微翘起。

“哇,好浪漫呐——”

清水看着赵琳琳的目光突然越过自己,从不怀好意变得复杂又暧昧,她顺势转过身朝门外看去。

“夏媛?”

“学长。”

“学长?”赵琳琳向陆洋挑眉。

“喏,这是邹鸣,陆洋的学长兼同事。”夏媛挽着邹鸣的胳膊。

邹鸣朝陆洋点点头。

“夏媛你又换男朋友啊?”赵琳琳回过头,笑眯眯地看着她。

“哪有啊,只有这一个。”夏媛把头靠在邹鸣的肩膀上,甜腻的氛围简直要盖过房间里明晃晃的烛火。

“你们好。”邹鸣点点头,把夏媛的手从臂弯里放下来。

“都认识啊,”任宇站起来,“进来坐吧,我们准备玩桌游呢,人多热闹些。”

清水看到赵琳琳偷偷地在他腿上拧了一把,疼得他低下头龇牙咧嘴。

邹鸣摆摆手,刚要开口,就被夏媛抢了先:“你们在玩什么?”

“准备玩三国杀。”任宇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那就坐下来一块玩吧,”赵琳琳突然转了口风,眼神里有东西在闪动,她拍了拍任宇,“把你上次买桌游送的那套卡牌拿出来。”

“那个?会不会太过火了?”任宇有些迟疑。

“不会,没事。”赵琳琳把他往房间的方向推去。

众人默不作声地围桌而坐,赵琳琳看到邹鸣的小眼珠滴溜溜地转,在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让她觉得很是不悦。

“哎,你不是说有两室一厅的房子吗,这里也只是一室一厅的。”夏媛跟着四下看了看,小声问邹鸣。

“我们是两室一厅。”清水看了她一眼,接话道。

“来了来了,”任宇兴冲冲地从房间里抱出一个盒子,“真心话大冒险都知道吧?”

看大家都点点头,他继续说道,“六张数字卡,每人抽一张,红色的这颗骰子转到几,那么拿到对应数字卡片的人,就有机会从签筒里摇出一支竹签,上面写着真心话或者大冒险,而黄色这颗骰子对应数字卡片的人,需要回答或者做相应的动作。”

“这我还没玩过,”陆洋兴致勃勃随手拿起一张竹签:“用舌头舔胳膊肘——这是什么操作?”

“这上面写着DIY的,是什么?”清水摆弄着一支竹签问道。

“意思就是你想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任宇挤眉弄眼地说道。

“各位,开始吧!”

任宇把两颗骰子往桌上一抛。

“琳琳,邹鸣。”

赵琳琳从签筒里抽出一支竹签,瞅了一眼,就抬起头笑眯眯地盯着邹鸣,像是看着一条刚钓到的大鱼:“说出女朋友的生日。”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夏媛的身上。

“不许提示哦。”赵琳琳朝夏媛摇了摇食指。

邹鸣张口,欲言又止,表情有些尴尬。

“不会吧,作为人家的男朋友,不会连自己女朋友的生日都记不得吧。”赵琳琳故作惊讶。

沉默在发酵,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凝固。

“这个要怎么惩罚?”

赵琳琳打破平静,她转头问任宇,顺势打掉了他在桌下戳她的手。

“这个嘛,用马克笔在脸上写上对方的生日,喏,在竹签背面。”

邹鸣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夏媛捏了捏他的手,眼神平静地回敬赵琳琳。

“来吧来吧,下一个。”夏媛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

“夏媛,任宇。”

“最喜欢女朋友或身边异性身上的哪一点?”夏媛似乎觉得问题不够刁钻,瞥了一眼,就把竹签丢在桌上。

“温柔,漂亮。”

“哈哈哈,”夸张的笑声在501里回荡着,“好,好,说得好。”

清水吓得一头冷汗,她小心地看向赵琳琳,突然觉得有人在桌下碰她,这才发现陆洋趁着大家注意力都在牌面上的时候,在桌下悄悄勾着她的手,她面上不动声色地甩掉了,但陆洋又抓住了她的手腕,慢慢往下滑,用大拇指挠着她的手心,她被撩拨地面红耳热,羞赧地看了他一眼。陆洋的眼睛看着其他地方,但嘴角的笑都快藏不住了,清水有些无奈,最后轻轻地回握住他。

“琳琳,夏媛。”

桌面上依旧是一场恶斗。赵琳琳抽出一支竹签,只看了一眼,眼里的笑意就藏不住了,她用眼瞟着坐在她斜对面的男女,像看着待宰的牛羊,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了:“夏媛,交过几个男朋友啊?”

“怎么会有这样的真心话,”夏媛伸手要抢赵琳琳手上的签子,但赵琳琳眼疾手快收了起来。

“这竹签上写了‘DIY’,那就随便问什么都可以啊。”

“赵琳琳,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夏媛沉下脸来。

“娱乐嘛,那么当真干什么。”赵琳琳阴阳怪气地回道。

“算了算了,这个题出的不好,怪琳琳,下一个下一个。”任宇赶紧出来打圆场。

“人家还没说呢。”赵琳琳不依不饶。

“你当着我男朋友的面问这个,你什么意思。”夏媛站了起来,满脸愠色。

“算了算了,”邹鸣也顺势站起来,“媛媛今天心情不好,我们就到这里吧,你们继续,继续。”

“什么人呀,玩不起就别来,又没求你们。”看着邹鸣和夏媛关上门,赵琳琳嗤之以鼻。

“没事惹人家干什么,”任宇搂了搂她的肩,“开心点,不要坏了心情。”

“我就看不惯那小绿茶。”赵琳琳往椅背上一躺。

“大度一点嘛,别让人家看笑话。”

“对这种人没必要大度。”

“陆洋,他俩是你牵线的?”

“不,不清楚哎,明明年前他还有女朋友的……”陆洋的心思完全在桌底下,被这么质问,一时有些支支吾吾。

“好了好了,我们开始下一轮吧,” 任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陆洋和清水,丢出骰子,“咦,就是你俩。”

“我累了,先去休息。”赵琳琳气鼓鼓地朝房间走去。

“陆洋也累了,”清水抓着陆洋的胳膊,一边朝外走去,“我们也先回去了。”

============================

“你没看人家吵架嘛,还一直坐在那儿看戏不肯走。”关上502的房门,清水轻声说道。

“还想玩呀?”她看到陆洋仍旧抓着手里的一支竹签,低着头没有说话。

“写的什么呀,这么神秘。”

陆洋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清水,把竹签递给她。

“变态!”清水羞红了脸,扭头就走。

“别走啊,还没兑现呢!”

陆洋跟着她跑进了房间。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2,029评论 6 492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0,395评论 3 385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7,570评论 0 348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6,535评论 1 284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5,650评论 6 386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9,850评论 1 290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9,006评论 3 408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7,747评论 0 26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4,207评论 1 303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6,536评论 2 32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8,683评论 1 341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4,342评论 4 330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9,964评论 3 315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772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004评论 1 266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6,401评论 2 36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3,566评论 2 3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