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迟到了……”
“诶!我这是……”
“是有原因的嘛……呵呵。”
“切……你别不信!我真的是有原因的!”
“哦?什么原因?可下得了我这酒?”
“嘿嘿,那你可好好听喽……来,先给我斟上一杯,听我给你慢慢道来。”
“我倒要听听,你能编出什么来……”
“这故事啊,可说上三天三夜……我在三天前,从家里出来,途经一古地,谓之‘熵杨’。”
“熵杨?可是那一朝覆灭的恒沙古城?”
“对……诶?你别打断我,我慢慢说。”
“好。”
……
“说那三天前,于熵杨,遇到一老妪。老妪弓着身子,坐在土墙外头,手里拿着一拐杖,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于是我这一好奇,就与老妪打了声招呼,询问她是否需要水与食物,问她是否在等什么人。
老妪摇着头,说她并没有在等什么人。她只是在听这熵杨往事,听恒沙之理。
我问她,这该如何听?难不成,这一抔黄土,还能与你我说道不成?
她不言,只是招呼我坐下,我便坐在她身旁,那一刻,我从远方吹来的风中,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越来越杂。突然,老妪用拐杖敲了我一下,我才惊醒,但再凝神去听,就只剩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诉说着恒沙的往事。”
“恒沙往事?传说,恒沙是一个地域,也是一国。熵杨为其都城,因白杨树而闻名,自古有‘白杨立千仞,黄沙用不侵’的说法。”
“是啊……恒沙,是一国,立于沙中之国。黄沙之上,生机不存,所以叫做恒沙。可是,这片沙漠上,却活了白杨。白杨似守卫的军士,护着熵杨,也护着恒沙。
恒沙有一王,名为熵。他本是一位商人,来自远方的国度。他迷失在沙漠中,已经很多天没有进水、进食,在他绝望的时候,他看到了一片白杨林,突然出现在黄沙之中的白杨树,成了他生的机会。他贪婪的索取着白杨的汁液,然后倒地昏迷了一夜。
第二日醒来,他望着一小片白杨林,心有感激。无论为何这里会有白杨树,都赐予了他生命,当的上再造之恩。
他对着白杨再三叩首,然后离开。数日之后,他寻着痕迹归来,在此处建了一座城,命名为‘熵杨’,熵是他的名,杨是树的名。
这座城一建起来,就成了沙漠与外界的中转,也因为熵的到来,使更多人知道了,沙漠的另一边,有另一个国度。越来越多的探险者、旅者以及商人,经过熵杨,去往更远的国度。同时,也能够救助在沙漠中迷途的人,一如熵最初那样的人。而他,从一个商人,成为了一个城主。
过往的人越来越多,熵杨也越来越繁荣,于是熵便将熵杨扩建,越来越大。而白杨,也被他分种出去,将熵杨围了起来,也种满了熵杨街边的土地。熵杨还是熵杨,可是越来越大的地盘,已经不可再称为熵杨了。
很多过往的商人问熵,‘你建这座城,给过往的人歇脚,如今城越来越大,也有人不愿意继续往前或往后而停下了脚步,不如让他们住在这,你建一国,如何?’
熵垂首沉思,这未尝不可呢?于是,他抬头问杨树,‘我欲建城郭,使之为国,可乎?’白杨叶子煽动,明明无风,却兀自摇曳,似乎有灵,感性熵召,回应他的倾述。
熵大喜,认为是白杨之神显灵,于是大兴土木,建立都城。城被阔了百倍,白杨似有些不够了。熵杨城中的一片白杨林,是自始至终生长在那,对熵来说,是立于黄沙之地的根基。可是白杨不能围城,满天飞舞的黄沙,就会吹进城中,亦不能生活。
熵一咬牙,将城中白杨林移种出去……”
“那……恒沙覆灭,可与这白杨有关?”
“对……
熵将白杨移种至边城,熵杨仅余一棵杨树。那一棵杨树,孤零零地立于城中,枝叶无风自动,似是不满。熵心虚,伏跪在白杨前,身姿极低,‘欲建都城,奈何杨树不够,只能出此下策,望杨神息怒。’杨树果然不动了,似乎原谅了熵一般。熵是虚惊一场,决定不再碰这棵古怪的树,他当上了国王,请了一个风水相师为这个国起名字。
风水相师看了眼城郭,又看了眼城中的白杨,皱着眉头,跟熵说,‘这城建于永恒黄沙之中,就叫恒沙如何?’熵拍手称好,那风水相师,却是叹了口气……”
“恒沙……恒沙……原来如此,永恒黄沙,这就注定了恒沙国的结局,终究会归于黄土啊!”
“是诶,风水相师提醒熵,此城建于黄沙之中,必有劫难,切记提防黄沙之中,本不该有之物。熵未放在心上,只是点头称是。相师见他如此,就不再多说,收了东西离去了。熵念着恒沙,很是欣喜,转头让文臣记录下了这历史性的一刻。
熵不重视风水相师的话,可他的手下人听到了,却有些担忧。沙漠中不该有的东西是什么,人?还是立于城边的树?
风水相师的话,让很多人忧心忡忡,他们劝熵撤出这片诡异之地。可是熵不愿,说这是个宝地,他的命在这被救回来,他的荣华富贵,乃至未来的权利,都在这所得,这里是他的宝地,又怎么能轻易舍弃?
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在夜晚纷纷独自逃离。第二日,熵发现了之后,自然震怒,但是这央央沙漠,又去哪里找这些叛逃之人?熵自我安慰着,没了这些人,权利独享,荣华富贵独吞,更是美哉!
熵依旧想象着他的富贵梦,而恒沙,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小国,被人称为驿地,可恒沙之名响亮,无人可以忽视。恒沙,取永恒之意,便是不朽,是永恒不变,传承万古。可有心人却发现,恒沙,怕是另有其意。
时间匆忙,四季转圜,城外杨树,树叶早已经落了一轮。可城中那一棵杨树,万古长青。熵站在树下,心中欢喜,想着这棵白杨万古长青,是为祥瑞,寓意恒沙也将屹立万世而不衰。熵把城中白杨围起来,仅供人围观,而不允触碰,言之,怕污秽了杨神。”
……
“若是这般说来,那杨树庇护了人民,那恒沙,又为何倾覆?”
“你看这天光已暗,不如明日再来继续相谈?”
“你这不是消遣我么?这说了一半,勾起了我的酒虫和思绪,就借口想要离开了?来来来,咱谈谈你迟了三日的问题。”
“诶,别……我继续,我继续……
那日复一日,人们越发觉得这杨树古怪。再一听恒沙之名,众人都心有所感,明白这是非之地不能留。有人好意告诫熵,莫要被这财宝迷了心眼。
可熵却以为他们觊觎自己的财富,便怒而将他们驱逐出城。城中众人,听说了熵的行为,皆感心凉,自发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那一夜之间。恒沙,失去了所有生机。城内外杨树尽数消失,仿佛从未有过一般。而闻讯赶来的人,却发现,那一夜前还气势磅礴的城墙,如经数百年风沙摧残一般的残破不堪,城中楼房破败,被风沙侵蚀,仿佛荒弃很久了。
随后,人们在城中和城外不远处,发现一堆人的遗骸!”
“这是为何?”
“人们说,那杨树是妖魔所化,在这荒漠中蛊惑众生,所有人沉沦其中,必将万劫不复。
也有人说,那熵本为救助迷途之人,为行者建一歇脚和中转之地,却被突如其来的财富迷了心窍。而住进城中之人,皆是心智不坚,贪生怕死之人,他们触怒了上苍,降下惩罚。”
“这不过是人间神话罢了。”
“……你说这天地间,妖为何物?”
“妖?莫不是志异中的妖魔鬼怪?”
“非也,不被神与天道管教的,自由之物,便是妖!”
“这与恒沙何干?”
“唉,你这都听不出来?那恒沙,就是一尊逆天地的大妖啊!
我们城中,曾来过一少年,唤作汉达,自言来自北地草原,来东方寻一荒漠。他带来了一本书,名为‘大荒书’,书中记载,‘东荒有大妖,名恒沙,其本形为沙,不受天地管教而为大妖。常幻形以蛊惑心智不坚之人,误入者迷失其中。恒沙可掌一方沙土天地,使时间变换,一瞬百年。’
那少年似是寻妖,如今已离去,不知去往何方。”
“兄台多虑了,所谓之妖,不过是民间众人遐想出来的幻象,哪会是真的。所谓神仙妖魔,不过是世间有心人创造出的化物。神仙无上,寄托人的期许;妖魔至下,是为人间罪恶。可他们本身不可存。那少年,怕是看多了民间小说,也是热血上脑,才来寻这些本不存在之物。”
“妖者非鬼怪,人生异心可为妖,为祸众生。天地万物生异心可为妖,欲超脱本身,逍遥自由。这天是一尊大妖,其欲伸展,无边无际,一天覆了世间。这水是妖,积水成流,聚流成河,渴望化为大海。这星空是妖,展望宇宙,万般星辰,尽在腹中。
世间瞬息变换,时是妖,空也是妖。妖者,是为无法无天之类,是为逍遥自在之类。生了异心,为祸世间;生了善心,庇佑众生。
那恒沙本为纯良大妖,指引迷途荒漠之人以出路,却被人心所污,不但不再指引迷途之人,反而让进入荒漠之人迷途。”
“你这编的,好生无趣,又是迟到,又是编了无理之说,搪塞与我,你说该不该自罚几杯?我便原谅你了!”
“你怎就不信呢?”
“那少年从北地而来不假,但大荒书不过是民间故事,难登大雅之堂,这种东西,你也信得过?”
“本是不信……”
“那为何?”
“我与恒沙,见过一面。”
“哦?那你竟能平安归来?”
“恒沙者,老妪尔。其本为一古国公主,覆于黄沙中,其灵魂不散,守着荒漠中一朵藏红花,那是其生前爱人的灵魂,双双困于荒漠,难入轮回。便身化恒沙大妖,永远守护于此。因迷失了心智,扰乱人间,如今醒悟,守得一朵藏红花,与一城可怜人……”
“咳!不说了,喝酒!……
兄台,有句话不知是否当讲。”
“但说无妨。”
“这无睛楼立于此数载,不见腐朽,不见凋零……我出生于此,但双亲皆故,如今双目不能视,也从未出过这无睛楼,向来要兄台来寻我,心中多有难过。可我命该如此,亦无可奈何,那真是麻烦了……”
“莫说,心中有念,便可观世界……日后兄弟定常来陪你,与你讲外头趣事!哈哈哈!”
“那就感激不尽……时间不早了,兄台也请走好……”
“那便告辞。”
……
“呼……尽管如此,亦说不出口,吾名无睛,为此楼执念,思念不化,化而为妖,只有一念,愿观一眼天下。”
“呵……我为恒沙,又岂不知你亦为妖?藏红长眠恒沙深处,我亦是无聊,才来寻你……本来一生只有一个心愿,守得藏红重入轮回。如今又有一个,我愿为你的眼,替你观这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