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来演讲的》这本书已经买了最少3年了,放在手边却一直看不下去。直到昨晚忽然如有神助,从《不一样的天性,不一样的世界》一下进入,然后不能自拔,读到凌晨一点。早起又读一个多小时终于读完了。
读完感觉酣畅淋漓,不愧是马尔克斯,连演讲都这么魔幻。
印象最深的是关于核危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开篇所描绘的世界末日:
“最后一声爆炸。一分钟后,人类死亡大半,陆地浓烟滚滚,灰尘蔽日,世界重新陷入混沌。冬日,下着橙色的暴雨,刮着寒冷的飓风。海洋上气候颠倒,陆地上江河倒流。鱼儿在沸水中渴死,鸟儿找不到天空。积雪覆盖撒哈拉沙漠,冰電砸毁广阔的亚马逊雨林,把将它从地图上抹去。地球从摇滚乐与心脏移植的时代重归早期冰河时代。灭顶之灾于黑色星期一下午三点降临,有特权躲进防空洞的人和极少数幸存者只是暂时保住性命,之后还是会因恐怖的记忆而死去。万物毁灭,潮气漫天,黑夜无尽,唯一活下来的只有蟑螂。”
其实今年反常的天气炎热,台风暴雨已经像极了灾难电影《后天》所预示的那样,先是炎热,然后洋流改变,最后是冰河纪时代。人类需要大自然,但是自然并不需要人类。自地球出现生命以来,经过三亿八千万年,才开出一朵仅供欣赏的玫瑰花;又经过四个地质时代,人类才使自己有别于祖先直立猿人,唱歌比鸟动听,懂得为爱而死。“地球是太阳系唯一存在奇妙的生命活动的星球。也许,它只是一座从造物者手中滑落、遗留在广袤宇宙的远郊、失去记忆的村落。”(这样美妙的句子也只有马尔克斯能够写得出吧。)只是人类的智慧与军备竞赛背道而驰。难以想象这样发人深省的结论出自1986年。伟大的作家总是离人类灵魂最近。
一、拉丁美洲的孤独,我们的孤独
出生于哥伦比亚的马尔克斯有着不同于其他地区作家的标志。因为他出生并成长于这个魔幻的世界--拉丁美洲。这个地区曾是西班牙的殖民地,长期受到异族剥削,自从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这里的土著生活再无安宁之日。可是他们是富有创造力的民族,虚构出黄金国引领侵略者深入腹地。后来摆脱西班牙的统治,却没有摆脱疯狂。暗杀政变、军事独裁、毒品泛滥、民不聊生。
正如1982年12月8日他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上所说,“现实并非纸上之物,它就在我们身边,每天左右无数生死,同时也滋养着永不枯竭、充满了美好与不幸的创作源泉”。他为拉丁美洲这片辽阔大地上的人们呼喊,“拉丁美洲不情愿,也没有理由成为任人摆布的棋子。此外,也不会去幻想西方国家能打心眼儿里支持我们独立、独特的发展计划”。马尔克斯是清醒的,作为一个记者他是现实的。他知道西方社会可以全盘接受拉美文学的独特性,但对其社会改革却疑虑重重、全盘否认,个钟原因我们自然是清楚的。他认为,“历史上众多的战乱与伤痛,源于世世代代的不公和无休止的苦难,而非千里之外的诡计阴谋”。
面对压迫、掠夺和遗弃,我们的回答是:活下去。无论洪水、瘟疫、饥荒、灾难,还是连绵不绝、永不停息的战火,都无法战胜生的顽强,生命对死亡的优势。正是因为有了这段讲话,所以我们可以明白,为什么在《百年孤独》会出现香蕉种植园事件,“那不是发生在某个国家的某个特定的历史悲剧,而是规模未知、死难人数不一、刽子手无名无姓、没准谁也逃不了干系的事件。”由此我们对《百年孤独》的魔幻现实又有了新的理解。魔幻是表象,现实才是基础。没有空中楼阁,只有无法言说的历史。
现实是如此匪夷所思,生活在其中的我们,最大的挑战是无法用常规之法使别人相信我们真实的生活。这就是我们孤独的症结所在。(一种文化最可怕的就是被误解被孤立,拉美如此,我们中国文化何尝不是如此呢?即使在今天,欧美国家仍拿有色眼镜在看我们,这不得不令人感到悲哀和不解。)
如果连我们自己也被难倒,不难理解他们也会坚持用衡量自身的标准来衡量我们。忘记了生活的苦难因人而异。用他人的标准来解释我们的现实,只会让我们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拘束,越来越孤独。读到此处,我不禁想起了钱穆先生所提倡的历史智识,对待历史我们要有正确的史观。不能照搬国外先进,不能人云亦云,不能丧失自己的主动思考。世界各国的较量最终是文化的比武,如果对自己的文化都不热爱不珍重不谦逊学习,何谈自尊爱国何谈立于世界之林呢?
人的自信首先来自于文化上的自信。文化才是一个人的根。
“别看咱们老赶上电闪雷鸣,这说明很快就要雨过天晴。咱们总会有赶上好事的时候,因为好事坏事都是有头的,既然坏事拖了这么长时间,好事也就不远了”。塞万提斯的智慧在任何时候都是适用的。姑且让我们怀有这种美好的期待吧。
二、写作与演讲
“我曾发誓绝不做两件事:领奖和演讲。”,“对我而言,文学创作就和登台演讲一样,都是被逼的”。我本来没想过要当作家,写作恐怕是这世上唯一越做越难做的行当。我一向认为:当作家,不是为了拿奖。作家之所以是作家,并无过人之处,不过是除了这行,别的什么都干不了。闭门码字并不比鞋匠制鞋高明许多,得名得利都不合适。
不过,这都是作者的谦虚之词。
写作是清苦的,“七十多年来,我埋头苦干,不停地用两根食指有节奏地敲出永恒不变的二十八个字母”。
马尔克斯写作的方法就是不断在脑海中酝酿,然后写出来。《百年孤独》足足想了19年,然后用18个月写了出来。在最困难的时候,他不知道妻子和孩子是如何度日的。手稿写完誊抄完要寄出时的邮费都不够,只好先寄了半部,没想到先寄了后半部。只因作品太完美,编辑部立刻预支了稿费。“就这样,我们获得了重生”。一部优秀的作品面世需要多少天时地利人和。
马尔克斯于1998年接受采访时曾说:“文学创作就是催眠。作家给读者施催眠术,让他什么也不想,只想作家正跟他讲的这个故事。想让读者长眠不醒,得要大量的钉子、螺丝和铰链。我把这个叫木匠活,也就是讲故事的技巧、写作技巧和电影制作技巧。灵感是一回事,情节是另一回事,如何将情节呈现出来,变成真正能吸引读者的文学作品,没木匠活,做不了”。
写作是一项精进的艺术。
三、我和我的朋友们
演讲集还有三篇是写他在朋友寿宴时的致辞,幽默风趣,让人对他的朋友也一下有了深刻印象。
第一位是曾当过总统的贝利萨里奥,有次他搞错了时差,结果凌晨三点给总统府打了电话。结果还是总统亲自接的,却没想到这位总统正在趁报纸未到、没被俗事困扰、忙得焦头烂额之前,在重读佩德罗萨利纳斯的数学诗。马尔克斯说自己的朋友是一位受到命运作弄、饱尝了权位之苦的诗人。
第二位朋友是穆蒂斯,两人的交往更加有趣。他写过一句诗:“我知道,我永远去不了伊斯坦布尔。”读得作者心惊肉跳。但是终于说动了老朋友去那旅行。在那待了三天心里一直七上八下,担心一语成谶。最后是有惊无险。马尔克斯这样写道,“直至今日,阿尔瓦罗已经是年届七十的老人,而我还是六十五岁的孩子这一天,我才敢说:当年去伊斯坦布尔,我不是为了打败诗歌,而是为了挑战死神”。六十五岁的孩子,这句话多像一句美丽的诗!
第三位是人见人爱的阿根廷人胡利奥.科塔萨尔,代表作有《跳房子》,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他的《动物寓言》,处处都是神来之笔,瑰丽奇异的想象。他是马尔克斯的偶像。第一次见到偶像,是在巴黎一家名为“老海军”的咖啡馆。作者等了好几个星期,终于见到了胡利奥,但是怀着畏惧,马尔克斯终于没有上前搭讪问候。偶像让人尊敬,让人崇拜,让人依恋,当然,也让人深深地妒忌。
如今,仙人已逝。最好的缅怀方式就是重读他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