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姑娘

                                1

      遇上小周姑娘的那一年,我十八岁,刚刚从家乡辍学来到这个大城市打工,那也是我此生第一次来到一个如此大的城市。对于一个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来说,筛着橘黄色灯光的长街和深夜还有窗子亮着灯的高楼,令我充满了新奇和向往。都市,都市,这个从前一直在电视屏幕上出现着的地方,终于让一个农村小伙真切地踏入。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愫?那些年在城市打工,偶尔回家乡和同龄的伙伴们聊起,也总会一脸神圣和向往地说:“人这一辈子如果读不成书,也一定要到大城市去打几年工,见识了和村庄不同的生活以后再回家娶亲生娃,要不然就太遗憾了。”

      因为没有什么学历,在大城市也没有熟人,只能找一些出卖体力的工作。我找到了一个很小的搬运公司,一辆大卡车,三四个天南海北的苦力工人,每天拉着一车货在这个城市的街上东奔西跑。有时是家具,有时是一些工程机械,每天一身土一身汗,但那时的我却无比生猛,从不觉累。忙了一天之后,在简易的窝棚里喝大酒聊天,总要聊一些和姑娘和爱情和未来有关的东西,被酒精燃烧的眼睛滚烫,望着这个大而迷茫的都市,却望不到属于自己的未来。

      遇见小周姑娘是因为搬运公司对过的楼下新开了一家擦鞋店,擦鞋店的老板过来找我们搬一台擦鞋机,我和甘肃的小胡、山西的小孔一起被老板派去干这个活儿,擦鞋机大概有两米高,二三百斤一个大箱子,我们从卡车上卸下来,抬到店里安置好,就算齐活儿。擦鞋店雇了三个姑娘和一个皮革翻新的小伙儿,就是在搬机器的这个过程中,小周姑娘一下就晃入了我的眼。

      小周是一个瘦瘦的姑娘,个子不高,皮肤有点儿微黑,眼睛却很亮,一笑起来脸上就有两个小酒窝,和她的同事一样,穿着店里的红色工装,亮得像一团火焰。那时的我还是一个非常羞涩内敛的大男孩,从不会主动和不认识的人搭话,还是没羞没臊的小胡连闹带套问到了几个姑娘的名字。

      小周姑娘全名叫周文洁,来自美丽的秦皇岛南戴河,一个水润毓秀的地方,连说话的声音都像黄莺叫,真好听。从那以后,我就经常盯着小周姑娘上班的门店看。如果要在这个城市找到一个姑娘谈一场恋爱的话,我希望对方能够是那个小周姑娘。

        有许多喜欢就是,你只在人群之中看了她一眼,她就完全占满了你心房。

      货运部和擦鞋店所在的这条街是一条不长的小街,街道两边栽种着高大的杨树,随着春深夏至,季节的游走,筛下的树荫越来越浓厚。不知不觉,在远处悄悄看着小周姑娘的时间,已有三四个月了,人们从厚重的棉服,换到了薄薄的背心短裤。精力旺盛的小胡经常在喝醉酒后的深夜哭嚎,絮絮叨叨的说起曾经遇到过的姑娘,眼眶通红。在小胡的故事里我知道打工路上的爱情大多都不得圆满,太多的以悲伤收场,这难免令我的内心充满了惶恐。可是,可是,谁的青春路上又能避免得了爱情?

                            2

        小胡曾经喜欢过一个叫做张柳雨容的姑娘,是在南方一个工厂打工的时候,两人曾经有过一段美好又痛彻心扉的过往。小胡来自甘肃,姑娘来自河南,那时候对于在外打工的情侣来说,春节回家是感情路上很大的一道坎。因为也许这一年你还在这个地方打工,春节过后或许就会被父母安排到其他地方打工去了,或者就在春节期间被安排相亲,然后就留在老家等着结婚成家了。张柳雨容就是这样,她的老家在河南一个非常贫困的地方,在南方打了一年工和小胡谈了一场短暂的恋爱之后,就在那年春节回家的时候,相亲,然后就很快被安排结婚了。农村孩子总是无法自主自己的命运,在命和运的道路上,爱和情不过是一个标点符号罢了。

        后来张柳雨容也不是没有联系过小胡,小胡说有一次他收到了一封来自河南的信,她在信上说,她已经生了一个男孩,有时候会没有奶粉喝,晚上饿得哇哇哭。喝醉了的小胡对着城市的夜大声喊:“这他妈的兴许就是我的孩子呢,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张柳雨容兴许就已经怀孕了呢,这他妈的狗屁的命运!”

      小胡就是在南方那个城市伤了心之后,才跑到这个千里迢迢的北方城市,这里离他的过去很远很远了,却怎么也远离不了心底的悲伤。也许就是因为心底有太多过去的悲伤,小胡总喜欢用酒精来麻醉自己,在深夜的街头拎着一个酒瓶呜咽。

      如果我要和小周姑娘谈一场恋爱的话,我们会有怎样的一个结局?

      可是年少的喜欢在心底又怎么按捺得住呢?

                          3

      距离货运部和擦鞋店不远的地方有着这个城市很大的一个公园,叫做长安公园。小胡说,公园是一个容易发生爱情的地方。是啊,公园里有湖泊和垂柳,有花草和凉亭,景色秀美怡人,许许多多的人在这里游走,总会有许多的美好邂逅发生吧。

      天气进入炎夏,气候无比炎热,青春内心的荷尔蒙躁动难安。有一天夜晚我和醉意迷离的小胡又一次在公园里游荡,看着城市霓虹的光荡漾在波光嶙峋的湖面上。远远的看到小周姑娘和她的同事们也在公园里玩,年轻的姑娘身上散发着香甜的好闻气息,青春的脸庞在霓虹里闪亮。小胡喷着酒气怂恿我说,年轻人呀,你中意的姑娘就在眼前了,喜欢就赶快去追吧,如果让别人捷足先登了,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了。可是我看着姑娘闪光的脸,再看着自己身上的一身尘土,内心对爱情的冲动再一次被自卑按捺了下来。

      有些人的喜欢被深埋在内心里,日子久了,就像灰尘一层又一层积下来,压得你内心无比沉重,你总是把自己安置在莫名的忧伤里,自怨又自艾。

        小胡说我,小伙子,我就从来没有见到过像你这样的胆小鬼,你这样什么时候能追得上姑娘呢?你想就这样一直错过吗?

      兴许是酒精的怂恿,兴许是小胡嘲笑式的鼓励给予了我莫大的勇气,我壮起胆子飞快的走到小周姑娘的面前,用颤抖的声音朝她喊道:“小周,我喜欢你,让我追你好吗?”小周姑娘被这突发的情况吓了一跳,脸色由红润瞬间转到煞白,她停留了那么一瞬,才慢慢吐出两个字:“无聊!”然后飞快地走掉了。

      “无聊!”真他妈的狗血,我辛辛苦苦喜欢一个姑娘几个月,攒了莫大的勇气去表白,却只换来这两个字!原来这只不过是我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我喜欢你,本就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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