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惨死的远远
顺着小河走过石桥就进了姨妈家的村庄。经过三十年的变迁,村庄街中间的泥泞小路变成了水泥路,整整齐齐的楼房一字排开,以前的茅草房和瓦房都消失了,穿过村庄的小河也被垃圾掩埋了。童年时的村庄猪鸡遍地跑,鸭鹅河中游,犬吠街中荡,老树立成林。现在的街中连个树影草毛都没有,我连姨妈家的大门都找不到了。正在我茫然无措时,几朵红艳欲滴的石榴花跃入我的眼帘,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破院子的角落长着一棵石榴树。也许是被狂风刮断了,半搂粗的石榴树的断裂处的茬子上发出一枝新芽,新芽长成了一棵有一把粗的小石榴树,总共开了有七八朵石榴花。我趴在破院子上看着红艳艳的石榴花焦躁的心开始平静下来。看着这红艳惹心的石榴花一个红扑扑的笑脸浮现在我的脑海,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又消失了,飘忽不定。这红扑扑的小脸就如这开着六瓣红彤彤的石榴花,而且形如其人,慢慢地向我走来,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对,这人就是我童年形影不离的小伙伴远远。我第一天来姨妈家,在小河边见到了远远,他是我来姨妈家认识的第一个陌生人。当时他手里拿着一朵鲜艳欲滴的石榴花送给我,我接过石榴花一看,好漂亮啊!红艳似火的六瓣花瓣似六朵小火苗,中间是一簇米黄色的花蕊,还带着几滴露珠,还透着淡淡的花香。这朵石榴花既好看又好闻,比我的任何玩具都珍贵,我视若珍宝。远远看我爱不释手,咧着嘴露着小虎牙就笑了,一笑还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红扑扑的小脸就像绽开的红艳艳的石榴花。
我望院子里面看,一片苦蒿衰草,院墙角阴暗潮湿,上面长满了青苔。再往里面看,我心里猛一惊,这不是远远家以前的老平台房么?平台房蛛丝绕窗,看起来好久没人住了。整个街道都盖起了楼房,他家怎么还是破旧的平台房?也许他们在县城买了新房,在县城住。我多想见见我童年的小伙伴,他现在一定和我一样有家有孩子,有漂亮贤惠的妻子。童年的远远机智伶俐,聪明过人,现在一定比我强,要么是老板,要么就是公司的领导。我心生难耐的渴望,我一定要打听远远的下落见他一面,我俩见面也许都认不出彼此,我感觉我俩一定谈得来,聊聊这三十年的起起落落。唉,我感觉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正当我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中,突然,一声声悲凄的哭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听后令人毛骨悚然。我循声望去,原来是从阴森森的平台屋传来,哭声悲沧凄凉,透骨入髓,阴冷的哭声裹着老屋阴渗渗的寒气向我迎面扑来。原来老屋有人啊!我打了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这个阴森黑暗的地方怎的可能有生命的存在。此时此刻正直中午,骄阳当空,却静得出奇,我只能听到我急促的喘气声,脑门上的汗不停地往下落。
从屋里出来那个人衣服和头发脏得黑乎乎的一团。当她披头散发抬起头看我时,我才看出来她是将近六旬的老女人,她苍白的脸庞,脸颊皲裂,干巴巴的嘴唇,布满血丝无神的双眼,看上去没有一点活人的气色,仿佛恶魔吸走了她的气血,只剩下一具干巴巴的躯壳。刚开始她漫不经心游移的眼神看着我,顷刻间眼神倏然巨变,眉头紧皱,眼睛拧成了三角形,散乱的目光顿时聚成仿佛要穿透我心胸如利剑般的两道寒光。面部陡升杀气,好像对我很熟悉。我惊悚不定,慌乱地躲开,她一眼不眨地盯着我,沙哑地喊着:“远远,远远……”
远远和我同龄,她把我当成了远远。她蹒跚着向我走来,我拔腿就跑,身后传来她的哭喊声,紧接着是哈哈大笑,笑完接着又哭。我扭过头看见她趴在石榴树旁的院墙上,不知何时手背划伤,流出了血,趴在墙上悲咽地哭喊着:“远远,远远……”
村民们端着饭碗聚拢过来,一点也不感到诧异,如唠家常一样议论纷纷,他们对此已习以为常。他们漫不经心地告诉我远远已不在人世,这就是远远妈!村民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我听后呆若木鸡,血涌心头,悲痛不已,我真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从村民的口中我终于得知远远死于一场狂风暴雨后流满雨水的干涸枯井里,死后他妈就疯……
村里老人们说,那是三十年内罕见的暴雨。那年年馑,庄家讨了饥荒。
当暴雨将至时,黑压压的乌云密布,锁住了整个天空。黑幕盘长空,白昼如夜。不一会阴风四起,呼啸而至,倾刻间,狂风大作,怒号着肆虐着一切。房顶瓦片飞,树上枝头折。电光闪闪,雷电劈开半边天,天公像是动了怒,肆虐着世间的一切,一楼粗的大树从腰间劈断,电线竿子差点刮倒,全村停电。风还没停,暴雨已至,雨点砸窗啪啪响,挟着如注的暴雨,天地间连成了一片汪洋。在狂风将至时,一群群的小麻雀来不及归窝,都飞进了树林,两爪死死地抓住树枝,不多时倾盆大雨把它们一个个都从树枝上拍死在地上。飞进树林里的小麻雀一个也没有逃脱这场疾风骤雨的血盆大口!雨停之后,林间落了厚厚一层死麻雀。村里人拿着大麻袋捡麻雀。雨过天晴,沟满河平,在村里田间的小水沟里,能捉到两三斤的大鱼。那年村里人真解了馋,家家户户支起了大锅炸鱼,煮麻雀肉。老人弄几瓶烧酒,倒在白瓷碗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小孩子吃肉吃得顺嘴流油,比过大年还要风光排场。酒足肉饱之后,老人们围在一起抽着旱烟,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死去的远远。小孩们托着下巴眨巴着眼睛津津有味地听着……
当时暴雨还没有来临时,远远正在田间地头放马。听村民们猜测,当时电闪雷鸣时马惊了,远远就撵马。狂风暴雨来临时,他在庄稼地里钻来钻去就迷了,要不是撵马,他在村头的田间应该能回到家。暴雨过后,马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家,他的尸体却从地头的一口流满雨水的枯井里漂出来。喝得圆鼓鼓的小肚子,还有惨不忍睹的满身划痕,还带着乌黑血迹……看到自己的儿子,当时远远妈就昏过去了,醒来后就疯了……
这场灾难使村民有了肉吃,有了肉饱之后的谈资;这场灾难吞掉了远远的命,疯掉了远远的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