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习酒镇赵半仙)
这正值寒冬,田野里该是上霜的节气。过不了多久,还积有水的稻田里便会结上冰。
想到这个画面的人正坐在城里,烤着由钢化玻璃制造成的电火炉,双腿上裹着厚厚的毛圈袜伸进一张繁花似锦的火炉罩内。
文慧盯着手机屏幕,想着日子是真的不太对劲,‘劲’字怎么要牵强附会的跟在‘对’的后面?生活何来过‘劲’?
尤其是婚姻生活——两地分居不说,独自带娃既没被认定为劳苦功高,孩子一病还诸多不能明说的谴责。
尤其这最冷的季节,孩子一生病就更不好伺候了,何况还是婴幼儿,身子骨和抵抗力,都孱弱着呢!
大人生病能自主吃药,婴孩呢?灌呗!要是甜的药,灌起来倒也容易,要遇上奇苦无比的药——你硬灌?怕是你大人尝上一口,都自觉苦到五脏六腑。
只是不灌也不行,大人一只手抱着孩子,把孩子的左右手,一只挤到腋下夹住,一只用手摁住,拿着盛着量好的药量的勺子,撬开孩子嘴巴,使劲往内里一伸,勺子侧翻完,便有勺底压住孩子的舌头。只有这样药才能被吞下去,不然一取出勺子,孩子就‘啵’一声给你全喷吐出来。大人就得一二三四,再来一次。
何况孩子的药贵着哩,一包感冒冲剂就十几块钱……也罢,不去计较了吧,反正你总是计较不过这个世道。
要搁自己的儿时,那时候一块钱一包呢!要真按年份算起来,药价倒也没长过年份,毕竟那都是二十几年前了。
喂下的药即使被吞下去了,大人也不能省心。因为孩子个别时候,吞下去了,也会呕吐出来。吐得大人孩子满身污糟。增添了无数的工程量。
即使这样小心翼翼的唯恐伺候不当,病毒这东西还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做好应战一周的准备,可最怕是绵绵无绝期。
所幸孩子一周后倒也慢慢有好的迹象,至少不上吐下泻天天高烧。
就在几天前县医院医死了一个感冒的孩子,说是得了支气管炎去看医生,医生一支镇定剂把人家娃娃打成了小天使。
于是多数人就口口相传县医院医生医术不行,医不好孩子。好在自家孩子成了‘例外’,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大人私下擅自加了其他药物的功劳。不管怎样心中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孩子生点小病就爱撒娇着哼哼唧唧,一会要站一会要坐一会要躺着,让大人忙得团团转。每家孩子不生病也是这般带法,只是生病的孩子你就算全依着他,也还是不如意要哭闹。大人精疲力尽后自然也如火焦心。
转移注意力是阻止哭闹的有效途径。只是。文慧借住在亲戚家,玩具比较稀缺,便只好用手机和孩子的父亲视频聊天。
孩子的父亲时常在忙,能接视频的情况下都会接。只是接通了说两句逗娃的话便无趣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似翻来覆去都只有那么一句‘宝贝喝咩咩没有’?
也难怪,一个30岁的人与一个半岁的孩子的对话总是风同树讲。
有时候也问些生病有没有好一点的话题——此时文慧就是翻译官,负责转述孩子脑电波里发送出的内容。
剩下的,便再无剩余。
这两口子,便没什么话要说要聊,仿佛认识却又没必要说上话的两个人。
孩子父亲时常黑着一张脸,虽然可以追究基因或者夏天的责任,起码责怪下工作条件也是论得过去的,毕竟工作时要经常在太阳下曝晒。
有时候已经刨地三尺都掘不出话题的生气,索性就脆生生招呼也不打就挂了电话。
挂断虽然没有支会,但夫妻默契还是有的——谁不会再联系对方。直到第二天孩子哭闹得让人忍无可忍。
文慧借住在亲戚家,虽然自己的娘家和婆家在离城不远的乡下,也不过就一小时的车程。只是娘家父母常年不在家,空留栋房子,文慧还没有钥匙。反正就算有钥匙她也不去,一栋长年不住的房子,冬天去岂不是又空又生冷?要是再重新置办一回油盐酱醋,洗洗刷刷,那还了得?
至于婆家,情况更是恶劣一些,老家正在修建房子,带着个娃回去,不是添堵是什么。何况文慧也没那份心情回去。
都说金窝窝银窝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窝。文慧的狗窝还在修建中。即使回去并不是没地方住。孩子的爷叔上班的地方租了十来个单间儿,住多文慧两母子是绰绰有余的。并且他们还把配置最好的那间带空调厕所的房间给了文慧当婚房。
结婚后不久文慧便搬去了省城住,一年很少回来。
这次借住在亲戚家之前,文慧带着孩子曾回去过一趟。
文慧就怒火中烧。
按压住内心的不适感,文慧在某次婆婆来自己房间的时候就对婆婆讲,“妈,我们常年不回来住,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平时孩子的小叔一个人用一下我们房间倒也没什么,只是他女朋友来时,你还是吩咐一下,让他们用自己的房间比较妥当。毕竟孩子爸常年在外面跑,多少有些忌讳。就像我上个月去到孩子爸工作的地方,那边的房东都是安排我们睡两间房。”
“你弟弟他们没有睡你床,都有自己的房间的。”婆婆当场一口否认掉。
“孩子爸一个人在外面奔波,加上生孩子后又是吃奶粉,负担也较重。我想你们做父母的也希望他在外面挣钱时顺顺当当的对吧!”文慧继续说,“该忌讳的还得忌讳!毕竟这是我们的婚床。”
“真没有用你的床!”婆婆依旧嘴硬。
既然如此,文慧也就不客气了。
她假装爬上床逗孩子,一边对婆婆说,“妈,帮我在梳妆台上拿张纸递给我,孩子吐奶了!”
等文慧转过身,看见婆婆的脸上松垮了一大截。
文慧接过纸,去擦孩子干净的下巴,把谎扯圆咯。
“我作为嫂子,有些话不好当面说。你是父母,有些话好讲些。他们来睡了我房间,明明知道我要回来,按理说两个人用的东西要不要收藏一下,稍微有个遮掩?”
文慧说的,正是梳妆台放着的那一长条‘洗发水’包装。显然是小叔子趁她不在,带女朋友来睡她的房间。居然明目张胆地摆放着夫妻用品。
文慧没回头,也不难猜出婆婆脸色有多喜剧化。她定然是看见了的。
“舅子……”婆婆骂道!
文慧不再作声,婆婆偏心小叔子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我拿去丢掉了……”婆婆出门的时候说。
门磕上的那一刻,文慧的嘴角很快勾起又放下。
只是这种小事还不足以构成孩子爸在视频中黑着一张脸的后果。
就在文慧要返城的头天晚上,文慧和公公吵了一架。
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本不该拿出来说。
起因更是好笑而滑稽——最初是小叔子和女朋友通话在吵架。婆婆说小叔子讲话语气太重。
文慧正在吃宵夜,和小叔子开玩笑说,“没结婚要好好哄,结婚后才能慢慢吼……”
“你虽这样说,但你结婚后一样是别人被你吼呢!”婆婆嘴巴一撇,下巴一扬边说边扭头不看文慧。
“瞧你说的……你要是替孩子爸委屈,可以叫他吼回我嘛!”文慧笑着说。
公公坐在婆婆旁边立马接过话茬,说什么别赌他不敢,问文慧有什么资格欺负他儿子,算老几,有何背景,算得上什么,是单挑还是群殴有几个势力之类的话。
然后……就是整栋楼都听见了这场老少的质架。
文慧质问道,“我和婆婆开句玩笑,你至于接过话,说得那么难听吗?”
公公眼睛一瞪,像是心脏给人用牛屎堵住了,大声吼叫道,“你喊你婆婆教你老公吼你,你言外之意不就是骂你婆婆是草包傻B二百五……老子能不火烫?”
“这话可是你自己骂的!小叔和婆婆坐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文慧搬起石头砸回扔石头的人。
小叔子和婆婆坐在旁边,一声不吭。一句话也没有帮谁。
“你那话不是骂你婆婆是草包是什么?老子还活着……你敢上天!”
“别人的父母都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夫妻和睦,你倒是巴不得儿子儿媳些闹得妻离子散似的……我明明和婆婆开玩笑,你非要无中生有找架闹。即使是长辈,是老人,也不要自觉得是天王老子……没理也说成有理,那只会让年轻人觉得这个老人是越活越活不明白,越老越没意思……”
大约是最后一句话插在了公公自尊的面皮上,面皮一破立刻丑态毕露,他跳起来,拍着桌子骂起了婆婆妈妈的脏话。
“别人的父母是你有资格骂的?还是你不是为人父母?老人也要有老人的口德……要是遇上嘴快的还赠回你一句,怕你承受不起……”
文慧按压住内心的刀山火海……把饭碗重重往桌子上一顿。捡干净碗筷丢在厨房。回了自己的房间。
文慧回房先是向孩子的父亲报备一下,备个案底。尔后宽慰他是小事不用忧心。
第二天早上,孩子早早醒了哭奶,便喂了点奶。只是立马呕吐得满床都是。
文慧把床单洗来晾晒好,便收拾好东西去县城。
孩子的奶奶起床起来正巧撞见,劝文慧大人不计小人过,说什么孩子爷爷就那德性,文慧没应声。孩子奶奶见劝告无果后抱着孙子抹眼泪。
出发的前一刻听见孩子奶奶和孩子爸通话,说什么们,“你家文慧和你爹昨晚吵了一架,天没亮就收拾行李要走。好不容易带着孩子回来一趟,就多呆一段时间回去,省城气候又没这边暖和,带上去感冒了怎么办?到时只有她一个人在家更麻烦……”
再后面就是,“鬼知道他们吵什么,我讲不清楚……你自己问你家文慧!”
到最后婆婆居然抱着电话放声大哭起来……
小叔子开车送文慧去客车站,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娘俩上车的时候,婆婆追出了一百米,上车前还喊,“别回去了,要走你自己走,孩子留下……天气冷,孩子要感冒啊!”
文慧其实由于很多陈年旧事从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婆婆,只是有时候于心不忍,便摇下窗安慰道,“你别伤心了,我们过不了多久又回来了!”
小叔子发动了车子……
文慧最后上了客车后收到一条短信,“在县城等着,我马上回来……弄清事情真相。”
“真相?真相就是你爹有病呗!吃饱撑的没事找事儿!”文慧没好气地说。
“在县城等着,等我回来搞清楚原委!”
“哼!原委?你家还有原委?你那次不是一边倒?”
“你他妈……”
“滚……”文慧挂了电话。
电话在挂了后继续嘶吼个不停,文慧懒得搭理。
到了县城,文慧没有径直回省城。先去娘家亲戚家里住下。
前脚刚进亲戚家坐下,亲戚给文慧倒了杯水,还没等文慧喝到嘴便提了句,“孩子爸打电话来说你和他爹吵架了,喊你别走,他要回来。”
文慧立马发了条信息,“少惊扰我的亲戚朋友!”
尔后收到的回复是,“喊上你的娘家人一起来论论谁的理……”
“你他妈果真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窝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一个鸟样,去死!”文慧气不过破口大骂了一长串不加标点的话。
在闹得满城风雨的对薄公堂的事情上纠缠不休了几日之后,孩子却病了。
而叫嚣得最凶打算从外地赶回来替老子主持公道的人,最后不知道何故没有赶到。只是在电话里还在不依不饶。
“老娘对这件事情的忍耐度已经达到了极限……你再纠缠不休下去试试?我是打了你爹还是刨了你家祖坟,你天天不依不饶? 假如你爹在你面前叫委屈,你要回来替他鸣鼓伸冤也行,来来来,你回来把老娘休了。别天天在那儿C叨C叨鸡鸭鹅叫的恶心人!”
“你个泼妇……你知道什么是为人处事么?经你这一闹,以后我这张脸往那儿搁,我们整个家在那一片怎么抬头做人?”
“哟哟哟……真的好大一张脸,我今天才知道你家是镇上的名门望族王候伯爵……家里吵个架整个镇子的人牙齿都要笑掉,我是不是可以喊我娘家亲戚去镇上开个卖假牙的铺子了……”
“你他妈真的就是一个泼妇……”
“对,没错,正确……麻烦你,赶紧离了……免得刺眼!”
“……”
文慧独自一个人坐在炉火边过滤了一遍这场一对多的内战。就像是被人喂了一口馊掉的饭。
又联想到每次视频通话,孩子父亲那张比电视中光头强的胡须还要黑,冷冰冰爱搭理不搭理刻意疏远的脸——文慧悠闲地用手指顺着头皮捋着发根到后脑勺,扭过脸,看了眼自己的发梢。身子往沙发上一靠,闭上眼,发丝‘嘶嘶嘶’掉在她的脸上。
这隆冬,竟是提前到了。难道还能冻光不是癞子的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