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扬起的时候,尘土卷动,马蹄似乎从不疲惫。大将军乘下老马,钢辉灼灼的刀被尘沙击打刀背,如风铃般飒飒作响。南山之顶,夕阳削平的山川和海洋,如同二维世界,从来只是一张纸。
“生何悲兮,我何生!战无乱兮,刀见笑!”
已经有三十年江河平静,天下太平了!大将军的巨手和刀柄一样,光滑到互相亲吻,却留不住一点点的亲昵。战襟,烈酒,弓箭,在卧室里陪伴了他半个甲子,却得不到见证歃血江湖的一刻,觥筹交错,当年是为生死而干杯;觥筹交错?现在是做客沉迷香色的放纵。
战术翻遍了千个日夜,却从来没有一份下战术的手段。很多年前,他出身书香门第,厌倦了琴棋书画,弃文从武。现在同样厌倦了从来都是宫、商、角、徵、羽,黯淡了刀光剑影的生活,他决定退出军营,江湖凶险,也许那里才能磨砺一个男人的魄力。战粹是什么?江湖与战场,风头与断头。老将军一撇战袍和兵法,牵马浪迹江湖。
老将军遇到了江湖第一个人,是商人的儿子,叫捐。捐的父辈打年轻起,便背井离乡,在市井中打拼生活。嘈杂如马嘶。在没有势力的地段里,常常会被当地佬赊账耍赖。父辈为了生存,聚集了家族势力,建立起了巢帮。发誓,只要族中有人受欺辱,必当倾巢而出,绞杀对方。生存的斗争残酷影响了父辈半辈子,也像族谱一样代代相传。榕木的根被剥削过,即使长出须根众多,曾经的伤疤还依然在。捐说,他睡觉的时候,常常会梦到有人追着砍他。所以捐不敢早睡,常常熬到深更半夜。捐的头发稀疏着,圆圆的脸上一双扑朔的大眼睛,他说他身怀绝技,大汉若想欺负他,必须先让他的手同意。捐向老将军展示怎么撕人耳朵,戳人眼睛,怎么把人打成内伤但是不会被法医查出来。
老将军半信半疑,这个富家公子指着黄金镶嵌的马车帷裳,喏,这是我家的宝马。老将军秉刀前往观望。马车确实尊贵,半辈子驰骋帝国,也不见得如此豪华。只是这马,目光迟钝,眼皮拉耸,比军营里任何一匹不经沙场的马看起来都要肥笨。老将军只对马感兴趣,看到这里,不禁心凉半截,莫非江湖之上,再无骏马?略一转身,拂袖而去,不管捐在后面吹嘘怎么打败赊账佬赎回战利品的经历。
在客栈上,无聊透顶,推窗,苍穹如此之大,此处集市却如同井口般大小,人们各做各的生意,天上,飞鸟一线天。将军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突然,暴来一阵阵喧扰声,拉近了将军的眼光。捐青筋暴起,拉扯着一个汉子,一把推搡在地,怒斥:两个铜板借了三个礼拜了,还不还,还不还!
将军惊愕良久,继而会然。“招远在修近,避祸在除怨”。四天四夜,将军觉得还看不够这小小集市,江湖还有更多的世界,将军还是走了,和他的白马。
白衣袂袂,躬耕南阳。辞去将军一职,自此饭饱自依。将军决定当一个武教练。啃刀耍舞,还就当年英姿。这里还有一个文教练,叫挭,是民夫的儿子,高高消瘦,起落的笔常常写出怪诞之文,人们都叫他文弱书生。挭很讨厌被人这么叫,他觉得,他要接近比他厉害的人,这样可以免得了别人的轻视。挭就这样认识了将军,无聊之际便缠着将军,让他教他武艺,挭觉得将军看起来像个好人,即使丢个他一个脏话,也不会遭来刀剑的危险。但是挭从不把将军当作朋友,他自以为算数很了不起,如果一起吃个饭一定要把铜板算到锱铢级别,他不想欠人人情,也不愿被人亏欠。
将军觉得这个书生太过娇气,如果是个士兵一定熬不过虎狼之师的战争。又对挭 “对你熟悉才骂你”,“这事你不做,我更不去做”,“我计较几个钱是我追求公正,你要跟我算术是你他妈以为我会坑你”,“我忍你很久了”等等诸如此类,唧唧歪歪、婆婆妈妈的无聊透顶的言语深感厌恶;更是对书生到处公开将军心里话,一不留神就容易招惹生气的雌性行为无比头痛。
“罢罢罢!”将军看不懂这世间,不同战场,关于人与人之间那份难以捉摸的脆弱和自卑感。
将军长叹一声,战粹,还没弄懂,却被江湖气熏得脑门发胀。
也是罢!将军放断过往云烟,布局十年围城。作为刚被江湖磨砺的“晚辈”,将军还是悟到了一点:大处落墨。
他找到一家书房,墨香曾经熟悉的地方,铺开宣纸,久经沙场的沟壑巨手,第一次握起毛笔,黑与白之间,不拖泥带水,是个刚硬的字:
“冷”
全文完,刀鞘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