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狭窄的巷子弯弯曲曲,黑灯瞎火,微弱的星光照着坑坑洼洼的路面。冷不丁,从没有门窗的屋顶传来怪怪的声音,清脆而又带着沉闷,我在农村长大,除了凤凰的声音没听过,没有哪种声音能逃过我的耳朵,绝不是什么鸟或小动物发出的声音,真的是奇了怪了,我把冻僵了的双手塞进了半旧的皮衣口袋里,低着头,继续走。
这大过年的,今天才是初三,应该还是满天的火树银花呀,怎么会如此冷清?这不是大黄庄,我到哪了?我从什么地方来?要到何处去?这么深奥的问题,在《武林外传》中,手无寸铁的吕秀才硬是把武林高手姬无命探讨得吐血而亡,我不敢想,我还小,仅仅五十出头,好日子还在后头等着我呢。
我的心跳加速,只能硬着头皮匆匆往前走。终于,前面不远处有了微弱的灯光,我像是溺水者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样,加快了步伐。
推开门,一股浓浓的烟味夹杂着劣质的香水味,扑鼻而来,原来是个赌场。
两张方桌上,一桌在“斗牛”,人头攒动,‘’相斜头‘’的比打牌的还多,坐庄的面前一大堆红钱,满面春风地抓着牌,和下家比着大小,拿到“牛逼”的兴奋无比,没“牛”的不住地骂娘;另一桌四个人在玩纸牌,花花绿绿的,估计没几个人认识,倒是很清净。
我四下望了望,竟然没有一个熟识的,先暖和暖和再说。
里屋的门虚掩着,我轻轻地敲了敲,没有回应,于是大着胆子推开了,没有人抬头,麻将牌“噼里啪啦”地响着。“咦,这不是二姑娘芸芸吗?”终于见到个熟人,我有点小确幸,好多年不见,芸芸穿着皮草差点没认出来,真是女大十八变,这模样模样越发俊俏了。
芸芸没有理我,面无表情地摸着牌,我见她后面没人,便拿个小凳坐了下来。那三家以及后面坐满的“相斜头”的,都没人看我,好像我根本并不存在。
房间里暖暖的,我敞开了皮衣,竟然打起瞌睡来,朦胧中,一个女的在电话里说:“这人太讨厌。”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被撞开了,进来两个凶神恶煞般的壮小伙,一左一右,搭着我就往外走。芸芸和那些人依旧头都没抬。
(2)
过了逼仄的巷子,路宽敞起来,我被他们塞进了一辆轿车。
“你们是谁?要把我带到哪去?”我胆战心惊地问。
没人回答我,车速很快,一会就到了灯火辉煌的镇上。之所以认为是镇上,是因为在我的印象里,离我最近的城市怎么都得个把小时的车程,而刚刚只走了十几分钟而已。
车在一栋大楼前停了下来,我被他们架到了楼上,推进了一间挂着“的地得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小额信贷公司”牌匾的门里。
“老大的女人你也敢惹?”左边挨着我的小伙子脾气不小,他推着我,把我带到一间亮着灯的大房间里,我偷偷地打量了他一眼,光秃秃的脑门上挂着一根细长的辫子。
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我的胆小是出了名的,阿紫群里那么多美眉,我几乎不敢互动,除了在台城针灸时,偷偷瞄过一眼疯子肉肉的后背外,我不记得招惹过哪个女人。还有这孩子,多大了还留个辫子,记得我小时候也留过这么一条,可在十岁的时候,舅舅就操刀剪了去,他看上去二十多了为何还留着?农村的规矩,小孩的辫子到了十岁就得剪,亲戚们到时候都会上门祝贺,喝剪辫酒,看来他是没有舅舅,没舅舅有姑父、姨夫也行,他都没有?哦,对了,他一定是个孤儿,从小没人管,辫子也就一直长长的留着,他一定是要留到下一世,等他有了舅舅再说。
“想什么呢?老大来了,看怎么收拾你!”小辫子依然凶狠,我看着他那条细长的辫子,竟然忘了恐惧,差点笑出声来。
“就你,一直坐在芸芸的后头?”老板桌后,一个带着大金链的男人问我,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居然不知道。
“是的,我只是进屋暖和暖和,看她后面没人,就坐了一会,没想到睡着了,她是大黄庄的姑娘,我一直当她是侄女的,我可没其他想法。”芸芸怎么成了他的女人?芸芸是有老公的人,也没听说离婚,难道是我离家多年,世道变迁了?我竟然有点摸不着头脑。
“知道我是谁吗?芸芸后面有你的地吗?没我的同意,哪个敢往她后头坐?”金链子男人的语气咄咄逼人。
“我不知道你是谁!可你知道我是谁吗?大唐我可不是浪得虚名的!”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间一改刚进门的懦弱,嗓门高了起来,此时的我是砧板上的鱼,再不反抗,就会被他们炖了,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赌一把!
我大脑迅速地翻转,希望能找出一个稍有头脸、分量足够的人物,那样,我说出我是谁谁谁的什么人,兴许能逃过一劫,可我一介书生,常年在外,平时就读读书,闲来无事的时候,胡乱发点口水文,哪有什么交际圈?想了一圈,居然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我暗自着急起来,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小辫子想打我的右手也停在了半空。难道是被我唬住了?
一直不说话,低头玩手机的另外那个小伙子,起了身,凑到了金链子男人的耳边,窃窃私语起来。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金链子男人笑容可掬地走上前来,伸出他肥厚的双手,我没敢握,这是个什么情况?我懵了。
金链子男人尴尬一笑,吩咐小辫子赶紧上茶,小辫子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极不情愿地拿着水壶去里间接水去了。
“大唐先生,请您高抬贵手,今晚的事纯属误会,还请您放我一马。您稍事休息,我着人送您回去。”
我真的糊涂了,放他一马?从何说起?我一手烂牌,也能赢?这剧情反转得让人转不过弯来。
“我们老大也是无心之举,不是刻意冒犯先生。”手机男说话了,这人不是特别的讨厌,戴一副金边眼睛,看样子是师爷或者账房,“请您放心,从现在起,我们老大就跟芸芸那个臭女表子断了!”
(3)
坐回车里,我还是没回过神来,“就这么把我放了?”
手机男谄媚一笑:“大唐先生,今晚什么事都没发生,您好着呢。不是我发现及时,老大冒犯了先生,他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我们可是做的正当营生,不能因为一时疏忽,或者一个臭女人而被先生您怪罪,您的刀锋可是杀人不见血的。”
“何以见得?”我似乎有点明白了。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文人,这道理我懂!何况是你。”手机男说得过了,想想也不无道理,我竟然有种飘的感觉,可再想想,还是觉得不对,一定是哪地方出茬了。
哦,我的天!原来,是我的笔名救了我,一定是哪个也叫“大唐”的够厉害,够犀利,他们搞混了。
(4)
再见到芸芸很偶然,初六那天我吃过午饭,准备去地里走走,在庄前的路边,芸芸骑着电瓶车,后座上她那木讷的老公紧紧地抱着她的腰。
“芸芸回来了。”我让出道,可芸芸没有过去,而是下了车,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怎么就见不得人好呢?我吃你的、用你的啦?!看上去斯斯文文,一肚子坏水!”好一个狭路相逢,我承认我败了,芸芸肯定是被金链子甩了,她一定认为我从中做了梗。
芸芸老公也有脾气,竟然操起路边的一根芦柴,他正了正头顶的绿帽子,似乎在等他媳妇一声令下,马上杀将过来,跟我拼命!
我不想解释,大家看到现在也明白,自始至终,我真的啥也没做,错就错在我在“江苏的地得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小额信贷公司”里的那句赌一赌的话,“我不知道你是谁!可你知道我是谁吗?”
“对不起!我错了。”说完,我像风一样,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