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这篇文章写于九年前,文中的主人公,是我年轻时的邻居,一位善良慈爱的老人,在艰苦的岁月里,给了我母亲般的温暖和关爱。老人九年前去世了,至今,我仍然深深怀念她)
上次回老家,我和爱人去看您。
看到您的那一瞬间,我想到了两个词:风烛残年,骨瘦如柴。我从没有见过人的面色那么可怕,从您灰暗、干瘪、毫无生气的脸上,我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您却象什么事也没有那样,一如以往见到我时的欣喜,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就象母亲拉着她分别很久的女儿。笑容在您憔悴的、布满褐色斑纹的脸上荡漾。您不知道您已经得了肺癌,时日不多。儿女们告诉您,您得了重感冒,八十三岁的您,以为不久自己就好了,就又可以给老伴儿洗衣做饭了。
您没有好,那一面,成了我们的永别。我没有哭,但是您相信吗?我的心却像是被利器划过,很疼很疼。
初识您是在1995年的冬天,我结婚的第三年,我和爱人从租住的一间半低矮潮湿的平房,搬到这栋新建的住宅楼里,和您住一个楼口,您住二楼,我住四楼。第二年春天,我的儿子出世,天气转暖,我便常带孩子下楼去,您也常在楼下纳凉,就这样我们熟识起来。
您那时已年近70,很瘦,个子高高的,背有些驼,腿有点弯,走路时常常倒背着双手。刚认识的时候,觉得您有点怪,和谁说话常常不看着你,好像自言自语。有时我从外面回来,迎面碰到您,您正低着头若有所思地走,我以为您没看到我,可是到了跟前,您却突然说:“回来了?”极快地看我一眼,说完还是自顾自地低着头,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前走。接触多了,就习惯了您说话的样子,也渐渐感觉出您心底的朴实善良。
那时我家生活很拮据,买楼欠了很多外债,为还债,家里除了必要的开支,能省的就省,肉、水果,这些对一般人家来说正常的消费,对我家来说,就是奢侈品,不是有客人来,我们是舍不得买的。我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发现了这个“秘密”,有一天,我带着已经会走路的儿子上楼,我们说说笑笑走到二楼您家门口时,您正开着门等在那里,手里拿着两瓣香蕉和两个苹果,硬要塞给我,因为太突然,我有些尴尬,推脱不要,您脸沉下来,不高兴了:“又不是给你,是给孩子的,谁家这么小的孩子不吃啊?快点拿着!”我鼻子一酸,心里热呼呼的,忙接过您手中的水果,您笑了,心满意足地关上门。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您如此灿烂的笑容。
从那以后,您的家门口,就成了我的小儿子非常向往的地方。每次上楼下楼,儿子都满怀期待,而几乎每一天,儿子都会看到您背着手,笑眯眯地站在门口,象变魔术一样,从背后变出各种各样的水果来。我也不再推辞,我知道您是真心的,我知道我的小儿子接过水果时,您心底的快乐。有时您会问我儿子:“姥姥好吗?”儿子奶声奶气地说:“好!”您就很开心,长满老年斑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有一次,是冬天,您来我家,拿来两瓶猪肉罐头,一进门,您顺手把罐头放在门口的鞋柜上,好象满不在乎地说:“你大哥给的,拿来不少呢,我和你姨夫吃不了,放坏了怪可惜的,给孩子吃。”您说的“大哥”是您在省城工作的大儿子。其实,您的小女儿就住在您家隔壁,没有工作,女婿是工人,收入很低。您是心疼我,怕我心里不安,才这样说。那一刻,我真觉得您就象我的母亲,就象和我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我眼里含着泪,握着您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那两瓶罐头,我们吃了好长时间,炖菜的时候就放里几块,其实儿子还小,不怎么吃肉,倒是我和爱人解了谗。以后再没吃过那么香的肉,那肉不只是香在嘴里,更香在心里,一直香到现在。
后来,我们生活有所好转,在别处买了大一点的房子。听说我要搬家,您不止一次对我说:搬啥家呀,住这儿多好啊,你走了大姨想你,你这孩子多仁义,和你住邻居住不够。 其实,我又何偿不留恋您呢,我和您的感情,已经超越了邻里,融进了血液,我已经习惯了您母亲般的疼爱、唠叨和暖暖的笑容。
再后来,我又离开故乡,来到省城。工作的忙碌,照顾孩子学习、生活的辛苦,让我忽略了生活中很多重要的人和事,包括您。而您从不曾忘记我们,您和我婆婆家住在一个小区,每次公公婆婆来,都说您又打听我们了,问我身体好不好,工作累不累,孩子又长高多少。而我,只是每年能给您打一次电话,在回婆婆家时,偶尔去看看您。
上次爱人从老家回来,跟我说您“走”了。我当时正收拾厨房,有那么一瞬间,我愣在那里,没有动作,没有语言,只感到心底难以名状的忧伤和疼痛。
今天,当我坐在电脑前,在键盘上敲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眼前一直是您微笑的面容。
您的微笑像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