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妈妈哎,你看你看,那只大狗在吃什么?”
顺着女儿小手指的方向,我看见了趴在垃圾堆旁的大狗:两只前爪摁住一根大骨头,歪着脑袋啃得正起劲。
我笑了:“它在吃骨头。”
“骨头?那多硬啊!狗狗能咬动吗?”
“当然能,狗狗的牙齿可厉害啦!它最喜欢吃骨头了,肉骨头、鸡骨头、鱼骨头,都喜欢吃。”
“妈妈,狗狗牙齿好就能吃骨头,妞妞牙齿也好,也能吃骨头。太太牙齿不好,连饼干都不能吃……”(我们这里称曾祖辈为“太太”。)
二
女儿的一句“太太”,让我想起了乡下的奶奶。
其实她不是我的奶奶,只是邻居。老伴早逝,女儿远嫁,只剩了她孤寂地生活在村里。而我因为忙碌,常常送女儿回婆婆那里。于是,女儿多了一个宠爱她的太太。
见到太太,女儿不黏我也不黏婆婆了,扑闪着明亮亮的眼睛,围着太太转悠,一口一个“太太”喊得她眉开眼笑。任由女儿折腾:揪耳朵,扯衣角,挠胳肢窝,就差像小狗那样摇晃着尾巴围着太太跳了。而太太从来不会生气,总是笑眯眯的:
妞妞,给,这是刚摘的黄瓜,可好吃啦!
妞妞,前几天太太让人买了点大白兔奶糖,就等你来吃的!
妞妞,慢点跑慢点跑,别踩水里呀,鞋都脏了。
妞妞,才几天没见,又长个儿啦!快长快长,长成大姑娘,太太要给你添嫁妆。
……
三
冬天来了,凌厉的北风吹落了杨树枝头的最后一片叶子。
我也终于熬到了假期,要带着女儿回家过春节。离开前,特地去看望她。
屋里很冷,没有空调没有取暖器,床头灯勉强照亮半间屋子,老旧的电视也沉默着。太太斜卧在床上,拥着洗得发白的被子,瘦小的身体看起来更加单薄了。女儿直接扑到她的床上,娇娇地喊道:“太太,我要跟妈妈回家啦!”
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浮起了笑容,软软地抬起手臂,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喃喃地说:“妞妞要跟妈妈回去啦,也不陪太太喽。”
“等妈妈又上班了,妞妞就来陪太太了。”女儿看向我,像是要我证明。我连忙表态:“是啊,过完年,我还得送妞妞回来呢!”
她微微地闭了眼,轻轻叹了口气。
女儿忽地跳下了床,拉开我的包,翻出了一包饼干,端端正正地摆在太太的床头。她摇晃着太太的手,大声说:“太太,这饼干可好吃了,你一天吃一块,吃完我就回来了。”
她笑了,指了指自己瘪瘪的嘴巴:“乖妞妞,太太牙都掉光了,吃不动饼干啦。妞妞拿回去自己吃吧。”
“太太能吃动,这饼干可脆了,一点都不用费劲的。”
“妞妞啊,太太只能喝稀饭了。”
“那太太就用稀饭泡饼干,一泡就软了,就能吃动了。”
太太又笑了,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儿,笑得我心里酸酸的。
四
没有等到春天来临,她在最冷的三九天里离去了。
我带着女儿再回村里的时候,才知道这个消息。听说,她的女儿归来时只见到冰冷的遗体,哭得死去活来。
我只能一声叹息。女儿却哇哇地大哭了起来:“我要太太!我要太太!”
我搂过女儿,将额头轻轻抵上女儿的额头,轻声说:“妞妞,太太累了,她去了天上了。”
“真的吗?太太去了天上?那她和星星在一起了吗?”
“嗯,太太和星星在一起了,她会看见妞妞的。妞妞乖,别哭,你这么哭太太会不开心的。”
“嗯,妞妞乖,妞妞不哭了。妞妞要笑,太太最喜欢妞妞笑了。”
透过模糊的泪光,我看见孩子眼里闪烁的小星星。我知道,那不是流星,而是一颗纯真的童心,单纯地爱着对自己好的人,无关贫富,无关美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