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发生的前一秒毫无征兆,后一秒则荒唐透顶。但当我意识到这点时嘴唇已经完成了这次短暂的触碰,并在第一时间发现——平心而论,我的存在是世界一切恶心的感性产生的谬误,而那确实不是一张适合亲吻的脸庞。眼下蔓延的青黑与Lily Collins式的浓眉勉强算是上下呼应。她每次焦虑时习惯性的撕嘴唇动作致使她的下唇深浅不一凹凸不平,并且当下正因缺氧而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紫色。但以上我都可以忽略。真正使我得出“这次亲吻不合时宜”结论的是我蹭过她嘴唇时那些细小粗糙的颗粒。前一秒她刚咽下最后一口五香锅巴。极少数的情况下我思考过我的第一次亲吻是什么味道的,我能接受薄荷清新剂、酸奶冰激凌、东方树叶甚至Armani 401,但现实是她沾了一嘴的五香粉,我的舌尖则极其可悲地被传染上了廉价食品添加剂的味道。
我猜那一刻我只是想吃五香锅巴了。
然后是意料之外,她的右臂迫使我的下巴磕向她的肩膀。她牛仔外套袖口处的金属扣子硌着我的后脑勺,严丝合缝地陷进皮肉里去,我怀疑倘若剥开表层那些碍眼的头发,我的头皮会清晰地向旁人展示出两个青白的凹痕,以及它们象征着的疼痛。好在我并不抗拒疼痛——正如我在每个夜晚用尽全力捶打我饱受筋膜炎折磨的左肩胛骨,将原本只是阴魂不散小打小闹的酸痛发展成令我自己浑身颤栗的灼热针刺——我拥抱它们,因而我在此刻无声地默许了后脑勺上的压迫。
她汗湿的手指抵在我的耳后,我们的鼻尖间隔着一次颤抖的距离。我因而能看清她的眼睛是如何在白与棕的过渡地带晕开一道黑线,又讶异于她为何能无所谓似的睁大眼睛,容许拉萨午后的阳光肆意穿透至她的眼底。但她本人却不关心这些,她用她的指侧慢吞吞地抚过我的眼眶和颧骨,不轻也不重,刚好能感受到皮肉覆盖下的坚硬轮廓却不至令表层随压力走向而变形的力度。我因海拔过高以至于每次要付出十二分努力的呼吸,此时或许以十三分的急促涌至我们之间的那道缝隙里。也就是那一刹那她倏地破碎了,原本内里的困囿着的某种浪潮从布满裂缝的外壳中喷泻而出,铺天盖地地淹没了我。我只能听到她一遍一遍地对我重复:“我会接住你的,我会接住你的。”
泡沫砰地爆炸了。我坐在最高的那级台阶上向下看了一眼,远处的地面似乎不像刚才那样诱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