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冬月之恋
王科长
王科长是小厂保卫科科长,在这个岗位上,他一干就是好多年。那年头不像现在工厂聘有专业的保安,为了加强保卫工作,避免工厂财物损失,工厂招募内部人员,成立了保卫科。
王科长十六岁就在镇上当通讯员,当然那时候他只是个毛头小伙,还没有进工厂干保卫工作,用他自己的话说,那也是很早见过世面,在万人大会上发过言的。年轻的时候,他原本有更好的前程,可以到镇政府里头去工作,可命运阴差阳错,让他选择了来到小厂上班。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工人也好,总算有一个铁饭碗,而且又获得了商品粮户口,总比呆在农村务农强一些。
王科长工作是很积极的,素以严厉铁面无私著称,工人们背后都喊他“王老虎”。他常穿一身铜纽扣黄呢子带肩章的制服,国字脸上时时洋溢着温情的笑意。这种表象很容易迷惑人,你在迷恋他的和蔼可亲时,他鹰隼一样的目光正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呢,倘若你有一点把柄落在他手上,那你可就死定了。
那时候工厂的干部上夜班总要值班巡视。每逢王科长值班的时候,工人们就很紧张,溜号的人少了,夜里更是打起精神来不敢偷懒睡觉,因为一旦被值班干部查到,轻则罚款,重则停职反省。别的值班干部往往只是例行公事,各个岗位上走马观花转一圈,查到个别睡岗现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王科长则不然,有脱岗串岗睡岗的,他一律记录在册,公事公办。
有一年夏天的一个晚上,一名工人上班时间躺在长条椅上呼呼大睡,王科长发现了,却也不惊动他,只是将他的一双鞋拎走了。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那工人醒了,不见了自己的鞋,一下子着了慌,四下寻找。有知道内情的工友告诉他真相,那工人羞愤不已,可又没有办法,自己犯下的错误也不由自己不承认了,那“失踪”的鞋子分明就是罪证呢!
每年春节值班,夜阑人静的时候,留守的人员瞌睡连连,王科长总是一一把大家推搡着叫醒,嘴里喊着,喂,都醒醒啊,四处转一下呀!被叫醒的人只得打着哈欠,晃着手电,到岑寂的厂区里四下巡查了。
那一年国庆节的时候,小厂里发生了一起偷盗事件:窃贼扭断窗户上的 钢筋窗棂,将电机修理室里价值几千元的漆包铜线偷走了。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件事影响很大,小厂里一时闹得沸沸扬扬。王科长四下活动,明察暗访,忙得焦头烂额,可仍然一点线索也没有。后来在管片民警的介入下,案情终于水落石出:工厂里一个名叫沈新的年轻工人纠集社会闲散人员,里应外合,共同犯下了这起案件。
那一天,在两名民警的协助下,王科长将正在上班的沈新抓获。一番简单的盘问过后,沈新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王科长哀叹一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沉痛地说,你咋这么糊涂呢?你还这么年轻,总要顾及自己的名誉呀!沈新默然不语,懊悔的泪水流满双颊。
四个人一路迤逦而行,两名民警预备将沈新带回派出所讯问,警车就停在厂区外边。快到厂门口的时候,两名民警脱身到一家小商店里去买烟,便交待王科长看好沈新。王科长说,放心吧,他跑不了!沈新的一只手上戴着手铐,手铐的另一头正拽在王科长手上呢。年轻人如丧考妣,一副听天由命可怜兮兮的模样。
沈新提出解溲,王科长同意了,眼见着沈新进了大路边的公共厕所,王科长守在外面。可是事情后来还是发生了意外。
等到两名民警买烟回来,见蹲在厕所旁边吸烟的王科长,一名民警问,人呢?在厕所里呢,王科长答道,他接着喊了两声沈新的名字,却不见应答。三个人赶到厕所里一看,哪里还有沈新的人影儿?王科长大惊失色,嘴里嘟囔道,真是怪哉,这小子还会奇门遁甲不成?我在外面可是寸步不离的啊!王科长挺委屈。一个民警注意到,厕所的一处蹲坑下面的污迹被擦拭得很光滑,不用问,沈新是从那里脱逃的。
多年以后,已经是一所中学体育老师的沈新忆及往事 ,提到王科长,他总是百感交集,慨叹道,好人呐,没有他,哪有我的今天啊!只有沈新知道,当初 ,让他从厕所孔里溜走的人正是王科长。
阿来
阿来捋着袖子,一手抓起枚棋子,犹豫再三,终于啪地放下去。
阿来再定睛看时:坏了,马儿掉进车口了!便要反悔。
阿旺一把捉住他的手,说,举手无悔,可不兴抵赖!
阿来说,谁抵赖,不就是伍块钱嘛?不玩了!棋子一推,阿来站起身,趿了皮鞋,转身要走。
阿旺不干了:你输了,把钱给我!
阿来嘴里骂骂咧咧,连掏了几个口袋,终于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伍圆钞票,往棋盘上一扔,说,臭小子,别得意,下次收拾你!说完,头也不回,咯噔咯噔地走了。
阿来踅到操场上,圪蹴在碾盘边,掏出一支红金龙抽上了。他眯缝着眼睛,嘴里吐着烟圈,心里似乎豁地亮堂了许多。忽然觉得肚里一阵咕咕响,阿来感到饥肠辘辘了。阿旺家的黄狗耷拉着尾巴从身旁走过,狗鼻子贴着阿来的裤管嗅了两下,阿来飞起一脚踢在狗尻上,骂道:畜牲你也来欺负我。黄狗嗷的一声,说,汪!
阿来双手插在荷包里,低着头往食堂走,正看见芍药端着碗薯汤在自己门前吃饭。
芍药喊:阿来,来喝碗薯汤吧!
阿来说:我不喜欢薯汤,谢谢了!
芍药说:客气个啥?你不喝薯汤,可以吃些米饭哩!
阿来说:好。
芍药给他盛了一满碗米饭,阿来哐嗞哐嗞大口吃起来。
芍药问:你的工作安排好没?
阿来说:没有,丁厂长那老东西说话不算数,我正准备去找他哩!
芍药说:丁厂长今天好像去城里开会了,晚上值班才会回来。
阿来说:好,我就晚上去找他。
阿来回到单身宿舍,身子往床上一躺,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他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忽然就听见屋外有人嘭嘭在敲门。阿来揉着眼睛去开门。
一团黑影呼地扎入他怀中,他差点往后一个趔趄,接着就闻到一股脂粉的香味,很好闻熟悉的味道。是海棠!阿来伸手一把搂住海棠的腰,嘴巴捉住了她的小嘴。好半天,海棠一把推开阿来的脸,神情庄重地说,来子,我俩的事只怕要黄!阿来急急地问,为啥?海棠说,我说了你可别生气。我妈说……说咱俩不合适。阿来脸一红,又一白,半晌才说:你妈的意思是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海棠说,她也没这么说,只是你的工作——你都找丁厂长好多次了,咋还没个准信呢?阿来说,可不,我正为这事发愁呢?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临了海棠说: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可到底拗不过我妈。工作的事,你可得抓紧啰,否则你可不能怨我!阿来怔怔地还在愣神,海棠出门走了。
阿来跟出来的时候,海棠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幕之中。
他橐橐地往前走,心中坚定了一个意志,无论如何,今晚要找丁厂长好好谈一谈。
老远,阿来看见厂长办公室的房子里亮着灯,看来芍药说的不错,丁厂长在值班。
阿来缓步走到办公室附近的那片小树林时,隐隐听见树林里有男人和女人的低低地调笑声。生活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制造出来的声音总是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阿来好奇地蹑手蹑脚走上前,身子猫在草丛里。
借着微弱的路灯光,阿来看清了男人的脸,那男人竟是丁厂长。草丛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丁厂长光着腚,吭哧吭哧喘着气。在他的身下还压着个女人,听声音,阿来知道,那女人是厂子里的寡妇白牡丹。阿来暗暗啐一口痰,心中骂道:一对寡廉鲜耻的狗男女!倏地生出几分妒意,真是好菜都叫猪给拱了。
又过了一会儿,草丛里的一对鸳鸯已经穿好了衣服,阿来心中蓦地酝酿出一个计划,暗忖:真是天赐良机呀!想到这儿,他故意咳嗽一声,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向光影中的两个人走去……
一个星期以后,阿来的工作终于得到了解决,他坐上了办公室主任的宝座,这已然超出了他原先的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