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蝶香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阿香出生时从肉里散发出一种迷幻的香气。院子里的蝶群像是采蜜样伏在产房外的玻璃窗上。爸爸打了个喷嚏,愤愤地说,哪个龟孙儿喷的香水。妈妈闻到香气后痛觉消失了,看着自己臃肿的下体,手合在干瘪的肚皮上,像一具还没凉透的尸体,在阿香还不满一个月时,她跳河了。

阿香的体香总能吸引蝶群的环绕,它们经常躲在阿香的发梢或者脸蛋上窃语,它们治愈着阿香,却也带来了厄运。

村里的男孩是天生的昆虫学家。他们把蜻蜓,知了的头顶开一个眼,用线穿进去,欣赏他们想飞又飞不了的样子,颤抖的线像是它们垂死的遗语。蝴蝶艳丽的色系让他们痴迷,男孩见阿香正跪在土上和蝴蝶聊天,阿香身上的味道激起了他们的兽性,脸又烫又红。一个灰头土脸的野孩说,听俺娘说,这药园里有个怪胎。另一个头发凌乱的毛孩说,怪胎算什么,俺姥爷当年打鬼子时鬼怪见了也得跑!然后捡起地上的木棍跟石头,往药园扔了进去,第一下蝶群惊慌失色,两个紫色的被石块砸扁了身体,榨出一滩浓浆,翅膀扑腾两下就死了。后来,这两只蝴蝶漂亮的蝴蝶被阿香制作成了迷蝶香戴在脖子上。第二下精准的砸中阿香的后脑勺,阿香盯着他们,舌头不争气地纠缠着,愤怒堵在喉咙上出不来。紧接着像子弹一样密集的石子砸了过来,她的脸被剌了个小口子。毛孩笑着说,都说了俺姥爷打过日本鬼子嘞,俺这神枪手就是遗传的。阿香想跑,男孩们踹开药园的木门追了上来。

爸爸听到动静从房子里出来,看到眼前的一幕脸都青了,两三步跑到人堆面前把他们一个个撂倒,踹得哭爹喊娘。狗日的,再欺负俺闺女敲断你们的腿!阿香躲在爸爸身后,委屈巴巴地,眼泪润红了眼角。那几个男孩回家后屁股上青一块紫一块,在床上哀嚎,想让父母给自己出气。父母又朝他们儿子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说,你疯了,村里就他们家一个医生,你想吃药就赶紧去给人家道歉。

爷爷那时候还有神医头衔,但他用了各种法子都驱散不了阿香身上的香味,只能用红辣椒调了一碗又一碗药酒才能勉强掩盖一些味道。

新镇长上任的时候,主张村与村,村与镇要像蜘蛛网一样密切的连接在一起,相互扶持,相互进步。村里很多精壮男人都去镇上打工,也有镇上的商人带着千奇百怪的玩意儿来村里售卖。村里这天来了一批收香人,他们从镇上带来了各种款式的香水,在村头讲解镇上的女性白领都会给自己喷上一款粉色的香水,让男性跪在地上成为自己的宠物,男性都会喷上一种红色的香水,可以让喜欢的女性心甘情愿的和自己上床。村民说这些用不上,被人笑话。收香人又拿出一款灰色墨水瓶大小的香水,扫视一圈,指着干了一天农活的爸爸,说,你来试试这款。爸爸不会用,收香人对着爸爸的鼻子喷了喷。爸爸身上的倦意瞬间从经脉疏通了,血流急剧加快,青筋爆出,身上的血管跟小蛇一样鼓动起来。收香人问爸爸有什么感觉,爸爸说腰也不疼腿也不酸了,身上感觉有使不完的劲儿。收香人说这款香水可以消除人的累与痛。

村民们眼都瞪大了,说,真有那么神奇?爸爸说,骗你被车撞死。爸爸又转身对收香人说,不过比起俺家姑娘,这香味还差了点。收香人说,我这香水都是上等的花里萃取出来的精华,你那姑娘的体香能比?

爸爸当晚就带收香人来到了家。已经十岁的阿香身上的香气更加浓烈,收香人还没进屋,长吸了一口气,说,你们在家里养了什么品类的花,这香味实在是让人想入非非。爸爸说,你进屋就晓得了。少女阿香的脸蛋白净,一双眼睛像樱桃一样甜美。收香人狡黠的目光直勾勾的盯在阿香光着的脚丫上,说,简直是上品,多少钱我收了。爸爸惊讶地说,你想买我女儿?收香人连连摆手,说,买卖儿童违法,你不知道?现在镇上人贩子被抓到了都是死路一条。爸爸沉默了。收香人又说,我是干这一行的,有办法提取她身上的香气。爸爸一听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女儿的性格越来越孤僻,这香气只会给她带来灾难。

收香人把阿香唤过来,拿出粉色的香水,朝她鼻子上喷了喷,她很快就晕倒了,他把阿香抱到床上,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刮刀和一瓶玫瑰油,用油涂抹在她白嫩的肌肤上,然后用手掌她胳膊和腿上按摩揉捏。然后就要解开阿香的衣服。爸爸怒喝一声,你干什么?收香人晃了晃瓶子,说,她光胳膊腿上有香味?你放心,我只负责收香。说罢眼睛转了一圈,然后又对爸爸说,你得出去,不等爸爸说话,接着说,这取香手艺可不外传。

爸爸再次进屋的时候看到阿香躺在床上舒适地睡着了,着收香人拿着一个圆柱形试管,里面装满了粉色的浆液,说,上等的香水,但是有毒。

阿香从那晚后身上的香气果然奇迹般的消失了 ,但代价是明明到了来月经的年纪,却迟迟不见女儿红。

爸爸跟随一帮招工的人去镇上打工。在镇上,他见到了商场,工厂,学校。爸爸清晰地意识到知识改变命运,阿香得上学。村里没有学校,于是爸爸把阿香带到镇上。校长是名慈祥的老人,爸爸拿了一麻袋自己种的大米,牵着阿香的手来到校长的办公室。校长看着他们父女俩,说 ,你这是干什么?爸爸说,我想让我闺女上学。校长用手指了指那袋大米。爸爸说,又从兜里摸出长满皱纹的几百块钱。校长大笑,上学就上学,不收礼,收礼违法你们晓得不?学校是学习知识的地方,欢迎每一位渴望知识的学子。

作为一名乡下来的插班生,阿香被大姐大推到墙角,像观赏动物一样观赏她的脸。阿香想不通为什么还会被欺负,如果爸爸在她就不会被欺负,想到这里她就委屈地流出了眼泪。大姐大突然对旁边的人说,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一种刺鼻的味道。说着鼻子抽搐两下,眼睛也掉出眼泪,捂着鼻子说,这怪物身上的味儿!这时,一个男孩走了过来,说,你们干什么?大姐大见到男孩吓得跑走了。阿香后来得知,男孩小时候吃了劣质药导致失去了嗅觉。

男孩耐心地一字一句地教她说普通话,教她功课。男孩过生日时,同学都送上最新款的玩具。阿香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忽然想到自己一直戴在身上的迷蝶香,她不好意思的拿给男孩。

男孩突然嗅了嗅鼻子,然后眼睛放着光,惊讶地说,我好像闻到了一股味道。阿香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闻了闻自己的衣服。这个吊坠里面有一股香味唉,天哪,好好闻,这下好了,一闻到香味就会想起你的。这是男孩第一次拥有嗅觉,也是他唯一能闻到的味道。

和男孩认识的这段时间,是阿香童年时期唯一美好的回忆。爸爸得了精神病以后,家塌了一半,阿香不得不回乡下和爷爷撑起家的另一半。

阿香十八岁的时候终于流出女儿红,红姨捧着沾着血迹的内裤大喜。没过几天在许多登门联姻的人里挑中了最像爷爷年轻时候的周非。

阿香本来是想拒绝相亲,但在乡下,二十岁以前没结婚的姑娘都会成为男人的下酒菜,有时候她也会想起童年时的那个男孩,但她清楚,她们间终究差了一个阶级,自己对男孩的感情就像一部未完成的小说,只能依靠回忆一笔一笔的添油加醋。这么多年过去了,忘不掉的是那个人还是那段回忆呢?

初次见面,空气中流淌着阿香的雌性味道和周非身上的雄性味道。阿香瞅了男人一眼,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总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像童年遇见的那个男孩,但是他的脖子上没有迷蝶香,也许是自己太念旧了吧。你,在哪工作?我是摄影师,拍拍风景什么的。这算相亲吗,我第一次。我也没有经验。

爷爷现在帮着红姨经营饭馆,在村里没有诊所的时候,他是村里唯一的医生。爷爷的药方在今天看来让人瞠目结舌,感冒发烧了要收集母猫拉下来的屎块,放在锅里面煎成硬疙瘩,再和药园里的药材一块磨成粉末,冲泡服用。头疼头晕要拿着烛火照射头顶的百会穴,手腕的膻中穴,三十分钟后人就飘飘欲仙了。流传最广的是有个女人和自己的亲哥结婚,产出一个长着小尾巴的男婴,爷爷自信地用烧红的铁钩烫断他的小尾巴,然后在上面敷上药园里的一种红色植物研磨的药膏,半小时后男婴就能扑棱着腿喝奶了。小男孩的母亲红姨现在成了阿香的奶奶。

周非一有时间就会来找阿香,久而久之,阿香也被他的行动感动。

在周非带阿香见父母的路上,油箱见底了。周非无奈地说,交警暂时还过不来,先下车吧。 短短几分钟阿香跟周非就被一群打扮时髦的人围住,手机摄像头聚焦在她甜美的脸蛋上,让她几乎窒息,她下意识的拽了下周非的胳膊,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的身体接触。一个踩着黑色高跟鞋,梳着大波浪卷发的女人从人群中挤出来热情地抱住阿香,说,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脸蛋是怎么保养的?周非对那女人使了个眼色说,姑娘别着急,等我女朋友慢慢说。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你明明很好看呀,你有这样光滑的皮肤。你能不能实话实说啊姑娘,你铁定是吃了什么科技药。女人就快把脸贴了上去,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说,香水!什么牌子的香水!女人突然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这时候女人的脸悄无声息的掉了下来,而她原生的那张脸像被蚂蝗吸干了血。眼珠子三百六十度扭转直到发现阿香,滋出一滩绿色的泪液。其他人的脸也接二连三地脱落下来,像一群青蛙在地上蹦弹着。阿香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缩进周非怀里,大惊道,我会帮你们想法子的,我回去问我的爷爷,他是神医,他一定能帮你们。女人拦住要走的周非,她身边的人冲上去用皮带把周非的胳膊绑了起来,说,三天,三天以后见药换人。

爷爷听到阿香捎来的消息后显得惶恐不安,房间一片死寂,天花板上悬着的一颗老式灯泡突然掉在地上碎成粉末,这让他的回忆翻涌。

十多年前,镇长的父亲已经九十岁高龄,一般人到了这个年纪都会坦然地接受驾鹤西去,但他对父亲的衰老感到恐惧。夜里,老父亲突然咳出一摊浓血,这可把镇长吓坏了。医生诊断不出任何症状,推测可能是衰老导致,并提出了一套海外盛行的冻龄方案,将人放进冷冻室,进行冰封,冷冻细胞,以达到不死的效果。老父亲听了哀嚎一声,嚷嚷着,冻住了和死了有什么区别。镇长一听对医生抱怨道,你这是胡扯八道,拿人命开玩笑。

爷爷的医术随着镇和村的交流传到了镇长耳中。 镇长第一次见到爷爷是在红姨的饭馆开业的那天。爷爷那时候八十七岁,看起来气血充盈,面色红润。镇长在桌子上摆上了一个牛皮保险箱,一言不发。红姨见他穿着整齐干净的干部装,梳着小油头,一看就是有钱人,便殷勤地问道,大哥,吃点啥子。不吃饭,看病。爷爷出来了,忙摆手说,今天只烧菜,不看病。镇长给爷爷递过去一支中华烟,拍了拍刚放上来的皮箱,打开锁扣,满满一箱钱。爷爷跟红姨活了八十多年总共摸过的钱也不及眼前的多,便问道,什么病?镇长说,也算不上什么病,我老爹年事已高,快不行了。你希望我?续命!爷爷尽管能够解决绝大多数的疑难杂症,但唯独没有把衰老看成一种病。爷爷犹豫着,红姨走了过来,手死死压住皮箱,朝爷爷扬了下眉,说,你给我们几天时间?越快越好,我三天后来取药。

当晚,爷爷从红姨的床上爬下来,一个人在药园里痴痴地坐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这些千奇百怪的草药。红姨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说,愁啥子,这买卖咱们稳赚不赔,能活下去,是老天爷不让他死,再者说,哪怕撑不过,咱也莫得损失。可我是医生,得治病。你是老糊涂了,那人上了年纪也能算病?

爷爷手掌抚摸在草药上就像抚摸自己的孩子,辫子草,醉香,九尾红,不识字的爷爷凭借外观给草药们命名。爷爷眼前一亮,看见一朵妖艳的紫花。紫花在惆怅的夜里散发出魅人的气息。那气息像小蛇样钻进爷爷的鼻孔,爷爷瞬间回想起了年幼时的一次暴雨,村里的桌子,锅碗瓢盆,床都在水面上漂浮。爷爷脱光了衣服在村子里游泳,他在土丘上发现了这种花,花瓣上面还有一蝶群飞舞。爷爷很好奇,摘下一片含进舌头,花瓣很快像霜一样融化了,他浑身轻盈如棉花般,两脚用力一蹬就能弹起数十米,胳膊像是翅膀样在天上自由地飞着。爷爷的面前突然出现一座石门,从里面走出来一位白发老翁,问爷爷最想要什么。爷爷第一想法是有吃不完的猪肉。那老翁问爷爷确认与否,爷爷又想,爷爷奶奶都是因病去世,如今妈妈也一身顽疾,又慌忙说,要当一名能治百病的医生。老翁笑了笑,抽出一支毛掸子,在爷爷头上轻轻一点,消失了。

暴雨在老镇长的救助下终于得以缓解。妈妈在村里的一块荒废了百年的坟地上发现了爷爷,他此时已口吐白沫,妈妈慌忙地把他抬回家,用村长的土方子把他吊在悬梁上,用锅灰涂满全身。爷爷很快醒了,说自己好好的,习得了仙术。妈妈说,傻儿,你在水上漂了整整七天,还能说胡话真是烧高香了。

爷爷从那以后便不敢再品尝那紫花,能致幻,这是他用生命总结出来的经验。妈妈知道这件事后把那几颗紫花偷偷的连根铲除,如今过去了八十年那野花竟又悄悄的长了出来。

爷爷把紫花放进一个木盆,倒入浓稠的糖浆,让阿香脱光双脚轻轻地踩在上面。在红姨风韵犹存的时候,这道工序通常是由她负责。

红姨面色泛红,当着爷爷的面先把一双红色绣鞋脱了下来,一双白嫩的脚是红姨浑身最有韵味的地方。

红姨的丈夫是他相依为命的哥哥,为了让日子过得好些,两个没上过学的兄妹结了婚。在看到儿子屁股上的小尾巴时,哥哥吓跑了,成了第一个离开村的人。镇上的变化让他产生了深深的自卑,他大字不识,也说不得普通话,在工地干了整整半年,最后因为合同上的文字游戏没有得到应有的报酬。哥哥喝醉了酒,想起了没吃过肉的红姨,没喝过奶粉的儿子,想着就愧疚得流出泪水,在夜色诱人犯罪时,他抢了一个路人的金手表,那路人想跑去报警,哥哥又追了上来,给他胳膊上划了一个大口子。第二天,哥哥就失踪了。那时监控还没普及,警察说他喝醉了掉河里淹死了。

红姨在家等丈夫等了半年等到了丈夫的死讯,她抱着孩子悲痛地哭了起来。爷爷在给红姨诊断的时候说她得的是精神上的病,怕红姨想不开,他隔三差五就会来给红姨诊断,陪她聊天,那时候他虽然六十岁了,但走起路来仍健步如飞,神采飞扬,听说后来红姨儿子学会的第一句话不是妈妈,而是对着爷爷叫的那声爸爸。

红姨一边踩着药材一边回想那段苦涩的经历,不知不觉药材已经烂成粘稠的泥糊,诱人的香味惹人思绪万千,爷爷在红姨踩药的时候和红姨发生了关系,确定了关系。

阿香抬起脚,那小脚就像红姨年轻时候一样迷人。阿香想起了周非,他有一种莫明的亲切感,总能感应她细微的心思。对童年的那个男孩的回忆也渐渐模糊,她先是在某一天煮饭时忽然忘掉了的他的声音,当她意识到时,她反复地在心里回想他说过的话,可是没有录音,耳朵在自己听了一万种音色以后怎么也想不起属于他的音色了,在周非出现时她又顺水推舟地忘掉了他的眼睛,他的嘴巴,他的手指,他说话时的表情。她只能记起故事最基本情节,可是后来,她渐渐地连那故事的情节也不敢回想了,因为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在回想那段回忆时总是会不受控制地添加进去一些新的内容,那段回忆的真假对她来说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成了迷。

阿香再次见到周非时流出了泪水,她为自己总是胡思乱想感到愧疚。周非把她的头发撇开,说,累坏了吧?你都有黑眼圈了。长寿药被以那个女郎为首的人疯抢,大家都跪在地上贪婪地服用着,脸上的皮像蛇蜕皮一样纷纷剥落 。“不好看吗?”  “很可爱哦。”周非又摸了摸她的头,说:“走!” “现在去哪?” “见我父母,笨蛋。”

爷爷听到阿香的消息后,躺在药园里,阳光烧在他的身上,药园每天都飘散着一股寿命将至的味道。

镇长拿到长寿药后如获至宝,紧紧攥在怀里,用鼻子深吸一口气,光是闻着就提神醒脑。他把皮箱展开,说,要不要验验真假。红姨笑着说,假不了假不了。镇长走时红姨还在结账。那客人见镇长走远,说道,老板娘,你发财了,这两块零钱就甭要了吧。红姨瞪了他一眼,两块钱不是钱呀。

红姨拿到钱后跟爷爷说要在镇上买一套大楼房。爷爷说那可不行,自己死也要和药园死在一起。红姨一想,能有这些钱少不了药园的功劳,就说,那就把家重盖,盖个大楼房,现在村里在修马路,过两年好歹也算半个城里人了。

镇长将长寿药给老父亲服用上后,老父亲产生了和爷爷年轻时误食器罂粟后一模一样的症状,致幻,但他幻想出的是地府,黑白无常拖着他瘫软的身体来到阎王爷跟前。老父亲跪在地上哭诉着说,我这一辈子为父老乡亲们服务,那年暴雨我七天没合眼,为什么要让我死,阎王爷静静地盯着他,说,你活了九十六岁,这是你的命。医生看着断了气的老父亲对镇长无奈的说,你给他吃的是毒品,你亲手杀死了你的老父亲。镇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怀着悲痛的心情立誓,旧思想祸国殃民,今后势必要带领全镇人民销毁这些坑蒙拐骗的神棍。

爷爷和爸爸在给药园垒水泥墙时,红姨慌忙的跑了过来,说,不好了,老头子,刚刚从上面下来一批人,说要征地。爷爷说,管咱们啥子事。红姨说,你的药园也被贴上了征条。这就要命了。

药园外面站着几个陌生的男人,他们用手指指点点,说,这块地适合建一个汽车站,连接南镇北镇。男人见爷爷在里面,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油亮的皮鞋踩压倒好一片药材。爷爷的嗅觉很敏锐,拿起砖块,大喊道,什么人!其中一个穿着皮夹克的中年男人说,老头子,正好提醒你一下,这里两个月后建个汽车站。爷爷怒喝一声,这药园就是我家。老头子你不要不识好歹,私占这块地这么多年,上面有找过你一点麻烦吗?这园子里都是毒草毒蛇的时候你们死去哪了?那时候我还在娘的肚子里嘞。男人们面面相觑笑了笑。你们敢,这药园就是我的命,你们要征收,先用推土机从我身上碾过去。那个领头的男人更是轻蔑的大笑,脸上的膘肉一晃一晃的,说,老头子,你不会真以为这破药园子有什么宝贵的吧?男人拿出手机,对着脚下的药材挨个比对,全是被时代淘汰的杂草野花,在镇上,这些都是用来制作猪饲料的。爷爷一脸惊愕,看向那片制作长寿药的紫花上,说,撒谎,你看看这个。男人只是不屑的看了一眼,脸上瞬间也露出震惊,马上大声喊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制作毒品的罂票你不知道?吃了能让人上瘾,产生幻觉。爷爷刚想反驳,但后半句和他小时候虎口脱险总结出来的经验一模一样,一向硬骨头的爷爷双腿突然不受控制,剧烈地颤抖,瘫软在了地上。

施工队进村那天,村民都过来围观。挖掘机发出轰鸣,爸爸站出来挡在它的前面,说,乡亲们,他们说这药园里的药材都是假药毒药,我问问,在咱村没有诊所的时候,谁没吃过这园子里种的药。村民都起哄道,他说的不假,以前日子苦,北镇远,病都看不起。我孙子一生病就来找他爹,灵的很,睡一觉第二天就好了。要是没有他爹我在二十多年前就该死了。一个老太太说,实在不行你把我家那两亩地征收了吧。村民的情绪都被煽动起来,吵闹声盖过树上的知了虫。镇长这时候竟然从一辆面包车上款款下来,拿着一个大喇叭,咳嗽一声,说道,乡亲们,听我说,可不能再让这种神棍给大家洗了脑。说着就拿出一叠资料,耐心地读着这些药材的副作用。现在镇上推崇科学,反对封建迷信。村长说,我们都不识字,你读的东西就能保真吗?是不是神棍我们的身体还不清楚吗?

镇长哪里见过这么震荡的群众,喇叭滋啦滋啦地电流断了。于是大喊道,好好好,那有本事就让你们所谓的神医把这药园里的药材挨个尝一遍,如果人没事,那你们说的就是真理,药园还是药园。爸爸看着喘不上气的爷爷,毫不犹豫地说,我替我爹吃!好几个摄像机对准爸爸的脸,爸爸脸上的疤印和皱纹被摄像机清晰地记录着。摄像机没记录上的阿香记得很清楚,那年是暑假,那年爸爸刚好三十岁,留着精干的寸头,刮胡子时刮伤了上嘴 唇,个头不高,但是腰板挺直。爸爸吃到第五十多种药材的时候突然嘴唇发紫,捂着肚子蜷缩着倒在了地上。镇长来到摄像机后面,说,乡亲们都看见了,这药有毒,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们今天都是人证。爸爸撑起胳膊艰难地跪在地上说,是我昨天晚上吃了生霉的米,胃有些痛。说罢继续吃着。爸爸的嘴唇被一种叫弯刀的药材刺烂了舌头,苦涩掺杂着血腥味,他吃到后面后几乎没有了咀嚼的过程,用手指狠狠地捅着卡在嗓子里的药材,牙齿挤压舌头,涌出一股热流把药材冲了下去,耳朵滴出血,只能听见自己肠子的哀嚎。吃到最后一种药材的时候,爸爸已经陷入幻觉,罂粟的毒性缓缓吸吮着他的意识,过去三十年所有的苦难在此刻流转,作为家里的顶梁柱,爸爸的苦是沉默但又震耳欲聋的,沉默的时候只能借酒消愁,震耳欲聋的时候只能拼命的干活,几十斤的货物和人们的冷眼没有让他的腰杆弯曲。爸爸隐约听见有人喊到,有没有事。爸爸凭借本能说道没事!爸爸。爸爸好着呢!爸爸眼睛里的重影渐渐消失,他以自己强大的意志短暂地战胜了幻觉,以后阿香每每遇到挫折都能回想起他的笔直的腰杆。眼前的乡亲们已经是团引燃了的炸药,把镇长和拆迁队围起来,有人带头拿着铁锹和榔头往挖掘机跟推土机上砸去,推土机的引擎声更像是哀嚎。镇长看得目瞪口呆,慌乱地跳进车上。平时喜欢惹事生非的野孩和毛孩长大了,追上去把镇长摁在地上。镇长的衬衫被撕出一个缺口,胳膊上露出一条长长的疤印。

药园从那一刻开始就失去了以往的魔力。爸爸发起了高烧躺在炕上,爷爷走进狼藉的药园,煮出药汤给爸爸服用,爸爸喝后立即狂咳不止,咳出的血里跳出一只活蹦乱跳的蝎子。眼看高烧不下,爷爷又尝试了各种法子,但都不起作用。红姨看这样也不是办法,就去村里新开的诊所花了五毛钱买了一副退烧药,把爷爷的药偷偷藏了起来,将退烧药放进粥里给爸爸服用,第二天清早爸爸竟然奇迹般地退烧了。后来房子重建时阿香从地板里翻出两只死老鼠,没人比红姨更清楚为什么会突然多了两只死老鼠。

自从村里有了诊所以后,爷爷的药方成了村里年轻人的笑话,随着老一代村民的死去,渐渐地再也没有人来找爷爷看病,药园从此成了封禁区域。再后来爸爸就莫名其妙地患上了精神病,喜欢模仿狗的习性,他有力的大手被秋收过后的麦杆扎穿,从手掌里流淌出的鲜血染红了一亩地。爷爷只能将爸爸的双手双脚箍上铁拷,拴在药园的一颗树下,以此来恐吓惦记药园的野狗和官员。

阿香自见了周非父母以后面已经连续七天没有收到他的短信了,这让她日思夜想,在用缝纫机给衣服上线时,手指被针穿进了骨头,奇怪的是,她感觉不到痛,哗啦啦的血染红了衣服,她感觉像是结婚的嫁衣。红姨清楚得很,给阿香包扎的时候说,姑娘,你记住,女人得先爱自己,再爱别人。正说着,门突然咚咚的响了 ,楼下还有警笛的声音。门外站着两个陌生的男人,一个是周非,另一个像是一具刚被刨出土的干尸。阿香一眼认出来这是周非的父亲。红姨看见老人胳膊上长长的一条疤,惊讶的意识到,这是镇长。

警察拿出一组相册,里面是食用长寿药后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被火烤过一样红疙瘩的脸。周非紧接着然后又拿出手机,播放着这段时间所有和阿香以及爷爷的对话,冷淡的说着,对不起阿香,我是记者,我骗了你。

阿香呆呆地盯着面前冰冷的男人,“你是谁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爱过我吗?”。阿香的肚子生理反胃,这句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她以前天真的以为自己遇见了爱情,但现在面前的这个男人让她感到无比的陌生。在爸爸死后,阿香就不是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了,阿香上了爱情的锁,周非的出现轻而易举地撬动了她心里这枚锈迹斑斑的锁,用的不是合适的钥匙而是一枚万能的开锁器。红姨后来自责的对阿香说,我这一辈子只看走眼过这一个男人。

红姨说,老头子本意只想治病救人。警察打断了她,说,那老东西害惨了多少无辜的人。说罢带头推开红姨,硬闯进了门,翻箱倒柜也没找到爷爷,正纳闷,镇长说爷爷一定在药园。那药园如今筑着三米的高墙,里面的秘密就连阿香跟红姨也不知道。镇长在前面,大踏步向前,周非昂首挺胸,腰板笔直的跟在后面。阿香有一瞬间竟以为他是自己的爸爸。镇长一脚把铁门踹开。

一颗百年历史的树上吊死了一个精壮的老人,树下是一堆有没有年月的烂骨头,药园里到处都是高高的土坡,没有任何一种植物的气息。众人傻了眼,忽然闻到一股幽幽的香味,这香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回想起自己的过去。周非突然吸了两口气,心跳突然加快,又长吸了一口气,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合不上了,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他低下头,从衣服的内兜里面小心地拿出一个迷蝶香,小心地打开吸了一口,这些年,每次怀念过去的某个人时,他都会这样做,他也忘掉了那个人的样子和声音,但闻到这股香气时她就会回想起那个不辞而别的女孩。吊坠里的两只紫色的蝴蝶突然煽动了下翅膀,从里面悠悠地飞出来,在空中舞蹈着,是字符吗?又好像是在诉说一段错过的故事,药园里突然聚集了成片的蝴蝶,停在草药的枝干,花蕊上,而紫色的那两只,最终停在了阿香发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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