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17年4月4日,清明节。距离2006年的十二月过去了10年,距离我跟那个老头的最后一次见面也10年。
跟老头最后一次见面我没有哭,在那之后每每想起他却是泪流满面。那感觉像是丢失了最重要的东西,无奈,痛苦,又一片空旷。
那天的老头是安静的。躺在火铺旁的被子上,火坑里的火跳跃明亮,在腊月寒冷的午后温暖着它旁边的人。我跪在被子旁呼唤他:公(爷爷)我是群群。
老头半晌才微微睁开眼睛,用空洞的眼神看向上方。满是皱纹的脸干枯而下垂,我扶了扶他经常戴着的黑色半边搭在头上的帽子。他嘴角动了动,最终又慢慢的合上了。只是身旁的手拉了拉我,似乎在回应我的呼唤。
二叔说:公怕是不行了,什么都吃喝不下。估计也是年纪大了,八十多,到那一天了吧。
晚上老头就走了。
公是个风水师。从我记事起,他就很少在家。总是背着他那个深色的卡其布包包在县城的各个乡镇给人看风水,葬礼诵经。
在老家随着棺材一起会绑一只大公鸡,下葬后当场会把公鸡杀掉。然后公就会把鸡带回来让婆做成美味。因为这个,那时既希望公每天出去,又盼望他每天回来。
因为这个原因,印象中跟公说话非常少。加上我是姑娘,母亲说,重男轻女的他在我出生当天,知道是女儿,甚至都不曾看我一眼。
即便如此,也不曾影响我对他的敬佩。他穿着考究,声音轻柔,不抽烟不喝酒,经常看书,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
有次问他:公,女孩子可不可以做风水先生啊?他把墨水和纸递给我:写两个字给我看看。八九岁的我用毛笔把个好字活生生弄成了 女子两字。公看了看,说:两个部首不要分得这么开,另外下笔要稳。你先把这像鸡抓的字练好了。哪有女孩子做这行的。
后来写字的时候牢记公的话,越写越好,越写越刚劲,字迹跟男生写的似的。
冬天天冷,一家人围坐在火铺边烤火聊天,公仿佛只有自己一人似的,自顾自的闭上眼睛,一边用手轻敲在烧着水的鼎罐,一边晃动着脑袋,嘴里非常享受的哼起经词来。不一会被奶奶用木棍轻敲他在鼎罐上的手而终止。再过一会他似乎忘了似的又重复这样的动作,奶奶也又敲打起来。这一幕很多时候都会持续到夜深睡觉为止。
盛夏知了在枝头疲惫的叫声让人在暑假更犯困。趴在塑料油纸铺着的地上做作业,不一会就被知了催眠了。
美梦中被人摇醒,睁开眼睛看到是公背着他的深色大包回来了。他递给我一块泡饼,说,女孩子不要在这样随时有人走动的地方睡觉,很不雅观。实在是很打瞌睡去屋里睡。以后大了要是在有人的地方想躺着休息,一定要侧躺,不要四仰八叉的。多难看。说完他就进屋去了。
再后来吃饭,他说得等大人到了才能动筷子,喜欢的菜看准了再夹,不要翻搅。
坐着的时候,他说,女孩子要站坐有相,双脚不要张得太开,坐着不要一屁股全坐满。另外门槛女孩子只能跨过去,不能踩和骑坐。去别人家不要到人家房间,不要坐人家的床头……
我非常尊重他,公说的话我都入了耳进了心。
他对奶奶的深情活着用不争吵表达,奶奶离去后,他诉与了山水和草木。
1997年奶奶因病去世。公沉默着写挽联,带我们一起折白色的纸花。原本轻柔的桑音现在更无声了。
奶奶下葬后他很少出去,帮着叔叔婶娘放牛,在田边,在路上,在山湾,他割草砍柴都在哭。以前面带微笑哼着经词,如今泪流满面诉说思念。
今天突然特别的想他,这个老头,平凡而伟大的老头。
在这一刹那,忽然就觉得自己真的是忽略一些很重要的人和事情太久太久。久到以后不会再有机会重来,甚至每一次想到的时候都是悔恨而 不是后悔。
我悔恨的是没让他看到现在积极上进更好的孙女。
我悔恨的是还没让他看到弟弟结婚成家。
我悔恨的是没有在他有生之年多些陪伴,感受亲人的温暖
我后悔的是没等到我有足够的能力,没能带他出来走走看看。
时间是流水,将我们肆意安放在任意一处,我们只能彼此遥望,心里祝愿,愿你我安好。
此生,我依然在一直长大,你却再也不会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