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歧
在我的童年里,妈妈一直是个很强势的存在。我敬重她的坚强,也畏惧她的独断。
小到洗头的水温,大到高考的学校、专业,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就仿佛是她导演的一场戏。喜怒哀乐都被设定好了。
高考的前一年,我和妈妈之间的润滑剂爸爸突发疾病住院了。妈妈以我太小,到了医院也只会哭为理由,没有通知正在同一城市上课的我。等远在千里的哥哥赶回来,把我带到病床边,迎接我的只有冰冷的白布,和白布下爸爸已穿戴整齐的寿衣,和隐约泛青的小半张脸。我甚至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爸爸。耳边还回荡着妈妈那近乎冷酷的理由。爸爸走了,妈妈眼里,我也只不过是个麻烦的爱哭鬼吗?我拼命忍着泪,咬着唇,嘴里满是苦涩混合着铁锈味。
我在青春期所有的叛逆仿佛都被那场不真实的葬礼唤醒了。我开始计划一场逃亡,逃离妈妈的掌控。在她允许的范围内选了一所离家最远的大学。
二、突变
离开家乡,离开母亲。空气都自由了许多。肆意的挥霍青春,让我对未来更加迷茫。很快大学毕业,真正的生活开始了。
学业平平,能力一般的我,在首都那座大城市里苦苦的挣扎着。母亲一直劝我回老家。我明白等着我的会是她认可的工作和婚姻。这更坚定了我逃亡的决心。
后来,我认识了现在的老公,两个被这个残酷世界苛待的可怜人走到了一起,有些惺惺相惜。年轻的我们就这样毫无准备的迎来了意外的宝宝。
想到妈妈冰冷、失望的目光,我第一个想法就是流产。为了这事我们吵了好几天,差一点就分手了。直道看见他一个人躲起来委屈的泪水,我突然想起了爸爸过世那天的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我竟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残忍的剥夺别人的生命了。那个冰冷又自私的我,真的还是我吗?就算我能抹去一切痕迹,做回那个乖女儿,我真的能逃过自己的心吗?犯了错的我们理应承担错误,哪怕得不到大家的谅解,也是我该承受的。我轻轻走过去,抹掉他的泪,释然的微笑着“别哭了,我们不打孩子了,把她生下来,一起努力养大她,好不好。”我们决定回去跟妈妈坦白,争取让她同意我们的婚事。
最终妈妈妥协,同意了我们的婚事。可那几天妈妈渐渐冰冷憔悴的神情告诉我,自己有多么令她失望。我想,以后的路只能靠我自己了吧。好与坏,这个女人都不会再管了吧。其实,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这样气她的,我也明白她有她的不容易。可走到这一步,我也不清楚该怪谁多一些了。
三、感动
经过考虑,妈妈说,我的婚礼她和哥哥会去,但是为了我的名声,亲戚朋友就不要通知了。对于那么要强又爱面子的妈妈,能去另一个城市,参加我的婚礼,跟老公的亲友周旋,间接承认自己的女儿未婚先孕。我想她还是有些在乎我的吧。婚礼刚结束,妈妈就走了,她说,等孩子出生的时候,她再来看我。
孩子比预产期早了将近一个月出生,羊水破的那天早上,我打电话给妈妈,她语气里有些担心和交集,一边安慰我,一边说,她很快就来。一向节俭的妈妈,如果可以,连一块钱的公交车费都舍不得花的妈妈,竟然一天之内坐飞机赶来了。看着风尘仆仆的她,我觉得心里有个地方酸酸的。
住了两天院,女儿出生了,这两天除了我,其他几个人都是在病房内外打地铺过来的。当我被推回病房的时候,就看见母亲小心而专注的抱着她的外孙女,不愿让其他人抱一下。二十多年前,她也是用那样的神情抱着我的吗?小时候自己经常半夜高烧,爸爸妈妈连夜抱着我去医院的画面一幕幕在我脑海里回荡着。
女儿生在端午节前两天,坐月子正是最热的时候,河北的夏天格外闷热,蒸笼般的把身在其内的人们烤得透不过气。公公婆婆每天忙着地里的农活,老公要上班。妈妈坚持留下来照顾我坐月子,还承担了一家子的三顿饭。这一个月她过得并不轻松,即使再受不了这炎热的天气,也坚持把家里家外打理的井井有条,每顿饭都力求色香味俱全。还得照顾虚弱的我和刚出生的小家伙。每天妈妈说的最多的就是教我怎么为人妻,为人母。仿佛要把结婚之前没来得及教我的通通补上。妈妈就是这样啊,永远都会把所有事做到别人无可挑剔。她的努力也赢得了所有认识她的人对她的尊敬。曾经小小的我也为有这样的妈妈深深的自豪过,希望自己长大后也能变成妈妈的样子。
才出月子,妈妈就拒绝了所有人的挽留,匆匆赶回老家了,她是请假来的,如今还要回去工作。走的毫不留恋。临走的前一天,她拉着我,塞给了我几千块钱,说孩子小,我正是用钱的时候,手里有些零花钱,想买什么也方便,不用顾及婆家脸色。她说,以后,老公、宝宝我们仨才是一家人,平时在婆家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如果受了委屈留给她打电话,娘家会给我做主的。
几年过去了,老公坚持每年跟我回娘家,原本剑拔弩张的关系也缓和了很多。妈妈也渐渐释怀了我们当初的荒唐。每次去,她都兴致很高的拉着我逛街。这几年,妈妈的头发越染越勤,背也渐渐佝偻。走路时总喜欢挽着我,或牵着我的手。她是真的老了,会因为我们回来而高兴好几天,会因为我们走而恋恋不舍。
妈妈两三岁的时候,外公就扔下一大家子去东北下乡插队了,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跟爸爸结婚后,奶奶和跛脚的二叔对妈妈并不和善,后来奶奶过世,爸爸将房子和地都留给了二叔,自己带着妈妈和年幼的哥哥住进了矿上分的家属房。微薄的收入没法满足家里的开销,妈妈等孩子大了,就找了一个盖房子的摊儿,打起了零工。一干就是十几年,坚强的像个男人。爸爸心疼妈妈的付出,因此生活琐事都格外让着她,也养成了妈妈在家里说一不二的性格。
小时候,我刚学着画画那会儿,妈妈总是说,画的真好,长大了当了画家,可以给她和爸爸画像,都省着照相了。如今我长大了,没有成为画家,画的也不是很好,真希望自己有马良的神笔,可以留住妈妈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