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独角兽在丛林里飞奔,穿过灌木,跳上丘陵,它脖颈的鬃毛矗立着,呈现出刀锋般锐利的弧度,如栖息的乌鸦仰望天空。这姿态常人看来甚是古怪,像鹰的灵魂和马的自由不小心闯进了这个奇特的生物体内,使那些优雅的蹄子和宽阔的前胸看起来既轻盈又健壮。
如此噩梦般的景象显然很少见,若是被普通人看到了,少不了几声刺耳的号叫和几张因昏倒而苍白的面孔,但对于坐在独角兽身上的男人来说,大概和早餐吃了个苹果那样稀松平常。
“我叫梦魇,夜魔或者其他随便什么名字,在这点上你们人类的想象力比超市卖不出的蔬菜还要廉价和丰富。”
他对我说话的模样有点不自然的恼怒,下巴高抬摆出高傲的神情,眼角的余光却偷偷撇着我,为每一个反应抽动脸颊或眉头。这令我有点想笑,但出于礼貌还是抿住了嘴唇。
算起来我已经是第二次看见夜魔先生,第一次是在我父亲的狩猎小屋附近。我当时正用铁叉往炉子里拨着燃煤,困得昏昏欲睡,屁股下垫了毛皮的毯子。屋里很冷,因为妈妈挣扎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桶踢倒了,那是个很大的水桶,又沉又重,但还是被妈妈踢倒了,燃烧的煤熄灭的速度比烟花还快。爸爸把这事怪到了我头上,扔掉了我的晚饭,现在我又累又怕,只得紧紧抱住木桶寻求一丝安慰,因为他说如果我敢没点燃炉子就睡觉会把我也弄成妈妈的样子。
然而在某个奇特的时刻,如今已经想不起来的时间点上,狗突然叫起来了,汪汪汪;乌鸦也跟着叫,哑哑哑;最后爸爸从床上翻起身,也开始叫了:
“去外面看看”
“我可以披你的大衣吗,旧的那件”
“别弄脏它,去吧,让那些该死的杂种停下来。”
猎犬蒙斯特在门打开的瞬间扑到了我,它用牙齿衔住领子把我往外拖,看起来很害怕,白烟从翕张的鼻孔里往外冒,热乎乎的口水滴在我领子里,过了一会就冻成了冰。
“安静点,伙计”
我伸出手指钻进牙缝使劲按了下它的舌头根,迫使它松开衣服的领子,即使这样也没能拯救这件大衣。领子被牙齿钩破了,漏出一个大洞,我绝望地想把“洞”拢一下,结果身子一扭使裂缝扩大到了腰上。
“狗屎!我会把你吃了,绝对会的,在我被装进桶里之前”
蒙斯特又叫了,同时拼命转头示意让我看,那叫声不是平日里追逐野兔和小鹿时那种汪汪的洪亮地叫,而是从喉咙眼里挤出来的恐惧的呜呜声。
很久以后我一直回想自己那天转头是对是错,那个男人在我面前打开的到底是潘多拉的盒子还是命运的玩笑。但就像书中写的那样“年轻的公主不知道,命运赐予她的每一份礼物,都早已在背后默默标好了价格。”
*
月光下站着一个摸样狼狈的男人,他很高,披一件黑色的大衣杆子似的插在雪地里,被撕破的衣服露出灰白色的皮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如果把他赶出去大概明天就会被打猎的镇民发现尸体了,家里本来很臭的名声大概要更臭了。”我把左手放在门栓上,皱眉打量眼前的陌生人,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蒙斯特的脖颈,它抖得更厉害了,大口喘着粗气。为此我感到疑惑,毕竟这个男人看起来很瘦弱,身上还有伤,蒙斯特平时可是一条连熊都敢撕下一块肉的畜生。
“小家伙,你看起来并不被光明所接受”男人的声音难以形容,不难听也不好听,如同黑暗山谷里的一阵风。那张苍白的面容有些憔悴,眼睛却比夜晚的狼还要亮。
“你是牧师吗?”我好奇地望着他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男人说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又补充道:我
“迪恩牧师说我们全家都是渣滓,上帝宁愿拯救恶魔也不会多看我们一眼。而且父亲现在正在气头上,不会给你准备热水和棉被的,你最好走远点。”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男人有着某种奇异的好感,就像今夜的父亲和母亲,散发着相似的气味。这让我心中那点难得的怜悯起作用了,我不想用以往的方法引诱他成为代替发泄的牺牲品。我喜欢这个男人,像喜欢迪恩牧师一样喜欢。
但是他并没有离开,深邃的黑眼睛凝视着我
他说:“你不害怕吗”语气停顿了一下。
“害怕什么?”
“你马上就要死了”男人的话像他本人一样没头没脑,索性我听懂了。
呼呼的寒风从被狗咬破的窟窿里灌进去,月亮开始在云朵中透出脸来,照得雪地闪闪发亮,变成一个白色的夜晚。
我感到很累,抚摸蒙斯特的手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除了身体饥饿带来的虚弱,另一种心灵上的疲累更令我难过。这个男人大概是个预言家或者巫师似的人物,戳破了今晚我一直掩盖的真相,我大概要被打死了,马上,父亲既然不会放过我的母亲,同样也不会放过我,要知道即使是傻子砍上几百颗树也会熟练起来的。更何况这个讨厌的男人连个可能的修饰词都不肯给我。
我怒瞪他一眼,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手上牵着只会呜咽抖腿的蒙斯特。
既然到了临死关头,我可不想在一个明白一切的人面前露出挣扎的丑态,传奇小说里的英雄虽不能选择自己出身是高贵还是卑贱,但总应该有一个光明的死法。现在我只想快点回到暖和的屋里去,投进母亲温暖的怀抱,如果那个桶足够大的话。
然而一只手拉住了我的衣服,阻止我离开,顺便把那个口子撕得更大。
我把目光转向狗窝,很想哭,这回我大概只能去陪迪恩牧师作伴了。
“你.....”他抖着嗓子,声音几度梗住,深深呼吸几次才把话说完整,但那同样是一个没头没脑的句子,语气好像一脸悲天悯人的牧师抚摸着洁白羊羔的发顶,慈爱地问:“你信奉神吗?”他则是“你相信黑暗的存在吗?”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先生,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如果我们的存在还不能证明黑暗本身的话,那么还有什么能证明呢?”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瞬间,黑色的旋风拔地而起,一匹浑身漆黑,长有独角的骏马撕裂了空气向地面奔来,那个男人仿佛从来没有虚弱过般,身姿矫健地跨骑上马。他高高地昂起头,长袍曳地,神态骄傲宛若国王
“小家伙,如果下次还能遇见你,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
说完了这句话,他便如来时一样突兀地消失了。
亮晶晶的雪地除了蒙斯特吓出的一泡热尿,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我又待了一会,在父亲越发吓人的咆哮中若有所思得往回走去。
*
十年后相似的雪夜,我在小屋外见到了骑着漆黑独角兽的男人,曾经一度被我认为是童年幻想的他依旧是最初的容貌,而我却已经从少年变成了青年。
男人冰冷的眼睛看着我,声音不高不低,好似山谷的一阵风
“你找到战胜那片黑暗的方法了吗?”
我笑笑,“只要成为更大的黑暗,吞掉就好了”
他垂下眼睛,我回以沉默的凝视,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多年前在父母和男人身上闻到的相似的味道是什么,那是雪花的气味、血的气味和内脏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寒冷与恐惧的气味。
现在,他们在我周围越发浓郁了。
因为,有些人,即使见过阳光,也终要与黑暗同行。
后记:这一篇三观挺不正,但是电影相当积极向上,积极向上到有些幼稚了,男主可以称之为历来欧美动画最帅男主,不过我更喜欢反派些,故事里的男人就是电影中的反派。
整个文章构思的基于电影的主题,就是信仰之所以成为信仰是因为被人承认和相信,像日本神怪类文化作品中经常出现的神的供奉少了神的力量也会随之减弱和消失这类情节,精神力的多寡也决定被信仰者的强大。所以文中才会有反派梦魇被主角用快乐和幸福的信仰赶走后,被象征黑暗面的小男孩承认其存在,焕然新生的情节。简而言之,就是认可,等于有信仰,信仰充能,力量恢复的套路。
说实话写完我自己也觉得挺丧的,大概是这电影价值观太甜了,控制不住自己报社的心,毕竟黑暗只能击退,永远无法被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