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失踪的张屠夫
张屠夫进山砍柴,一天一夜没回。
他老婆红姐儿很着急,家里有四个孩子嗷嗷待哺,最大的才7岁,她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四五个月的讨债鬼。去年因为给公公看病吃药和给公公婆婆送终,家里欠了很多外债,唯有靠张屠夫每日工作,才能在全家吃饭之余省下几个薄钱,最近天灾,忙一天也难吃饱,当家人不在了,家就要垮了。
可是屋后的山不是什么大山,山势平缓,山路清晰,林木虽多,也不至于迷路,没听说山里有老虎豹子之类的大野兽,更没发生什么滑坡之类的险事,按说不至于走失回不了家。
红姐儿一早到村长家哭诉,村长摊手表示爱莫能助,村子里的精壮男人早被征了兵所剩无几,剩下的老弱病残各有情况,没办法组织人去搜山。
“如果十年前,喊一声整村人都愿意帮忙,现在……”村长摇摇头,两只大眼袋里透着疲惫。
红姐儿决定自己去找,她用最后的野菜红薯做好一锅粥,叮嘱最大的儿子看好弟弟妹妹,自己带上仅剩的一张卷饼做干粮,就出发了。
红姐儿到山顶时已是午后,她知道一般当家出来打柴最多也就到山顶,其实山腰处矮树杈最多,砍砍就够了,但是直到山顶,红姐儿也没看到丈夫的踪迹,她一路细看过,路旁树并没有砍过的新痕,连一些上好烧火枯枝也没被收过,这显然不是张屠夫的风格。
红姐儿慢慢往回走,一边往林中窥视,秋天的林木还是很茂盛,看不到太深处,难道当家的进了林中,遭到奸人杀害?可是没听说他有什么仇家呀,而且张屠夫身型高大,满身蛮肉,也不是容易被打赢的。
红姐儿知道,她当家的有急智,当初征兵的过来,他紧急扮演了癫痫发作,才逃过兵役的,说他被骗走也不太可能。
红姐儿在山腰停下来,她感到疲累,肚中的胎儿不知何故动个不停,又让她心慌意乱,她坐在山石上,捧了山泉水喝,吃了几口粗粮卷饼,里面掺了米糠难以下咽。她感到身重头晕,就靠在石边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傍晚,周围黑蒙蒙的,山路也不清晰了。红姐儿慌忙起身往家赶,家里四个娃娃,那锅粥估计吃没了,不知是不是在饿得哭。
但是走着走着,红姐儿就觉得哪里不对,随着夜色降临,林中出现了很多原本夏天才有的萤火虫,而且原本下坡的山路也变成了上坡。
红姐儿停下来,她的心跳不停,照说按照自己的速度,这个时间早该赶回家了,至少也走到山脚下了,但在黑暗中,她发现自己走在上坡的路上。
难道不知不觉中走错了路?
她返身走去,并不是想象中的下坡路,也是上坡。她又返身摸索着走。
虽然天黑了看不清路,但这山路被村人踩了多年早就变得平顺,和路边被杂草荆棘覆盖的林地有明显区别。她蹲下来摸摸地面,又朝边上摸去。
山路只有一人多宽,但是边上并没有预想中的野草,也是硬结的土地。
她左右探索,触觉中全是硬土地面,怎么可能呢?山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片空旷地。
她努力抬眼看,头顶确实满满的树枝树叶,里面露出几颗星星,旁边的点点萤火虫光亮中,也能看到两侧全是树,只是她走去,树好像也退后了,树干就在眼前,走来走去就是摸不到。
红姐儿知道她最好的做法是停下来不动,等天亮再说,山里有很多传言,比如鬼打墙什么的,遇到了乱走可不行。
她按捺心慌,站着不动,不知家里的四个娃娃怎样了呢?肚子里的第五个娃娃倒是很安静,不寻常的安静。
红姐儿从记事开始就帮家里做事,结婚后更是每天忙到睡觉,很少有机会静下来什么都不做。一静下来,她便警觉林中除了她还有别的什么生物,什么大生物,呼哧呼哧喘着气,一开始那喘气声仿佛来自于头脑的想象,顷刻便很真实了。
那生物就在她附近,而且有可能正在盯着她。
红姐儿坐下去,尽量缩小自己,除此外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此刻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懒婆娘,你在这里干什么?”
那是当家的张屠夫的声音。
她想哭,又很气,看着果然有人影站在自己面前,便站起来抓过去,却抓了个空。
“当家的,你在哪儿啊,”她带着哭音喊,“我害怕。”
“怕甚么?”
“当家的你是真人吗?我怎么抓不到你,你怎么不回家?”
“唉,回家做甚?粮食没得吃了,也没啥要杀的牲口了,那么多张嘴,怎么填?”
“你不回家我更没办法喂饱娃娃呀。”
“你也别回了。”
“娃娃,我的娃娃。”红姐儿哭起来,她知道,无论她回去还是不回,那些孩子都活不久了,找不到吃的,哪里都没有。在哭的时候,她已经做了不回家的决定了。
她再伸手,这次实在抓到了张屠夫的手臂,她抱着他哇哇哭。
“莫哭,走吧,我在山里搭了个屋。”张屠夫引着她走,周围萤火虫簇拥,红姐儿果然看到了一间林中屋,进去后还看到新做的木床。
红姐儿抱着当家的在床上睡着了,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从那天起,她发现自己不需要再吃东西,每天也不用做甚么活,只要在林中徜徉,和张屠夫说说家常话,有时候会想起孩子们,从最初的痛彻心扉,到后来的漠然,时间会带走一切,包括记忆。
只是从那天开始,她再也没有见过太阳。她所在的林中,虽然有白天和黑暗,却是个没有太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