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坐月子期间,我都在想一个名字。
命名我带给这个世界的一个小生命,这会成为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发音。
这样的小东西每天都在世界上诞生,诞生很多,可这个,对我来说是唯一的。
《小王子》里,他的那朵玫瑰花与千万朵玫瑰花是一样的,但是小王子说:“她是我的玫瑰,她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了。”
小王子忘了给他的玫瑰花起一个名字,只能说“我的玫瑰”,这有些遗憾。从他和狐狸探讨驯服的角度来看,也许,有一个名字,他悄悄藏了起来。
名字是一个魔法。
起一个名字,就建立了一种联系,能面目清晰有根有据地出现在世界上,能查有此人,能知道他或者她是谁,或者,谁是他或者她。
一辈子如果都没有一个名字,活得就像是烟雾,看得见触不着,你会怀疑是否真的曾经存在。
虽然大多数的名字最终也烟消云散。
自然也可以像《百年孤独》中霍·阿卡蒂奥第二、奥雷连诺第二那样起名字,看得见传承,揣摩得到身世,说来简单。
更简单的也有,就叫张三、李四,狗娃、猫蛋……这样起名字,真是低到尘埃里。像是怕被命运识别,被厄运盯梢,就那么隐在田野里,隐在千千万万的平凡里,隐在你看到也想不起、想起也很快就忘记的状态里。
直接给命运暗示或者明示的也有。尊姓大名闪亮登场,语重心长,任重道远,指点江山社稷,如雷贯耳,直入云宵。可惜经常如同一厢情愿的示爱,打了很长的草稿,策划了很大的阵仗,结果,就没有结果了。
在我们新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生的孩子名字另有一种特色,作为兵团人的后代,寻常人家都清楚自己的使命,很多男孩子都叫建新、保疆、卫疆。这些孩子排在一起,真是长城长呢。
各种语境中浮现出的名字,混沌中被呼唤数年。忽然有一日,想要从父母亲或者其他谁起的名字中出走。似乎被那个名字捆绑了,进入一个新天地得卸去一切束缚,完全按照自己心意来。
自己的心意,也是此一时彼一时。天空那么大,你见过白云会一直停在那里吗。
安妮宝贝将走红了十几年的笔名改为庆山,画风突变。以至于读者担心曾经的文风也不再。她自己解释说是根据状态和心境,选择了一个简单的名字,“如同一棵树长出新的枝干,一个旅人走到新的边界。”
行走中需要断舍离吧。宫崎骏的电影《哈尔的移动城堡》中,苏菲问哈尔:“怎么那么多名字啊?”哈尔说:“我只是自由地生活。”
自由当然得有无数个选择无数条路,就像移动城堡有很多个通往各处的门。
换不了房子换不了工作换不了城市换不了已经不爱的还要相守的人,换个名字总可以吧,恍如把自己给换了。换了房子换了工作换了城市换了已经不爱的不必相守的人,顺便再换个名字,恍如也三生三世了。
一个名字通往一个世界。
只拥有一个名字倒也不意味着道路简单清晰,有时似乎更容易迷路了。
宫崎骏的另一部电影《千与千寻》,千寻就因为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回不到原来的世界。
那些被拐卖的小孩子就像千寻。丢了的孩子也丢了自己的名字,丢了回家路,丢了过去,也丢了未来。
早年间的日本人是怕迷路吗,起名字的时候抬头四顾:井上、田中、松下、山口、大野、小泽、渡边……
我给我的孩子用一棵植物来命名,这个名词于是有了另一种形态。
《诗经》是一个奇异的国度,里面的植物有仙气有妖气有人气。
最近有研究认为植物不仅有生命,有人类有或者没有的各种感觉,有个性,甚至能交流、记忆。其实也不算有违传统认知。只是近几百年人类太骄傲了,视线落在的都是云端或者天外,脚下的植物不怎么倾听了。
每个植物可能也都有自己的名字,我们没有看见的交流中会有需要。
有一天,能喊出它们的名字了,它们敢答应吗。
网络是另一类江湖,幽深如热带雨林,虎豹虫孑各种繁衍生息。大侠多,大虾也多,穿着马甲。大虾们激扬文字,唾沫横飞,好像韩剧《海德、哲基尔和我》,意念里生出一个有别于现实的罗宾。
孙悟空知道,管你叫者行孙还是行者孙,那紫金红葫芦要收你,怎么都收得了,只要你吱声。
名声,由名而传声。他老孙体会得更深,弼马温自然委屈,齐天大圣,属于有志青年的理想,生生让一众神仙扭曲成笑话。
待到保师父取经一路伏妖降魔,知名度再次打出,点击量不断登顶。一日,打杀了拦截的强盗,唐僧急忙向亡者祷告:“他姓孙我姓陈,各居异姓。冤有头,债有主,切莫告我取经僧人。”
孙悟空的姓名堪堪用来顶缸。
由不得大圣闻言,忍不住苦笑道:“师父,你老人家忒没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