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东北的一个小镇，这是她的故乡。
她长得不错，很受小伙子欢迎。她十八岁那年，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也许是命中该有的缘分，她一眼就看中了他。
那个时候的他，身上尚带着一股孩子气。穿着一双棉鞋，戴着一顶手织的小棉帽。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土气。她记得爹娘说，穿着土的人心里头朴，能跟你好好过日子。
他的脸是红红的，这个特点，她记了一辈子。
后来，就和老一辈的人没什么差别了，女方准备了嫁妆，等着男方来接。他也确实来了，坐在马车上来的，手里头攥着一根长长的鞭。她以为，那马车是要载着她和他的。却不料，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就进去找她爹。她跟着他进了堂屋里头，她爹就在那儿。
“我要去打工，等功成名就了，再带着丰厚的彩礼，来娶她回家。”
她愣住了，他要去哪？大城市？他一个人？
她忘了爹是怎么答应的，他只知道自己因为这个决定而恨了爹一辈子。她隐约记得，他临走前留下来一句话。
“等我明年衣锦还乡，今生只与你成双。”
她相信了他，这个誓言从此在她心中扎了根。她每天幻想着，她家门外停了一辆马车，那马车上载着的，是那个有着红红的脸的男孩……
春节到了，锣鼓声声之中，迎来了正月初一。她出了家门，一下子就引来了许许多多仰慕的目光。她看着爹把一挂鞭炮点了起来，噼里啪啦过后，只留一地鲜红的鞭炮屑。
过了三九天，下了一场大雪。大到把小镇周围的山都盖住了。山上的棵棵梅树，此时也纷纷开了花，染红了一山的雪。她看着那红扑扑的山，觉得像他的脸。
镇上的人们见这大雪，纷纷赞叹，都说瑞雪兆丰年，来年又是好收成。
来年又是好收成，他呢？会回来吗？
2.
他赶着马车上路了，手里那根长鞭成了他的依靠。
他没想到，自己一贫如洗，竟然还能获得她的青睐。他决定了，拼了自己的命，也要给她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辆马车，是他家里最值钱的物件。小镇外面回来的人都说挣了大钱，这才让他下定了决心去外面闯荡。他觉得，自己身强力壮，一年后一定能衣锦还乡，娶她为妻。
那个时候，他一定会揭开了她的盖头。想到这，他红扑扑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吁——”
他让马停了下来，前面是一条大江。那清泠泠的江水滔滔的流，带着那游子之心，一去不回头。
他赶着马车，上了江上那条单薄的木板桥。桥在几十米的空中荡来荡去，却也没能将他挽留。
马车载着他在桥上行进，马踏在桥上的声音异常清脆。他挥舞着长鞭，大声吆喝着。眼见着马车就要到达了彼岸，他脑中已经出现了衣锦还乡的一面。看看那时的她，笑的多开心啊……
桥塌了，他最终也没能到达彼岸。
3.
又是一年冬天，她满心以为终于可以见到他。
又一场大雪，封住了各家各户的大门。路上的雪已没过膝盖，人在其中寸步难移。她担心着他，担心他受冻，担心他回来时路不好走。
正月初四，一家人做好了准备，再送财神。这是他走了以后，第二次送财神。
她心里面，始终是那个衣锦还乡的誓言。她每天倚在家门口，望眼欲穿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却再没等到那个男孩。她变了，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寒霜，再不清澈明亮。
一年一年的过去了，秋冬在她的眼中不断变换，却也没能换来她的情郎。她不再是那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而变成了一个从无笑容的女人。每天，她都在家门口等待着，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说不出在等待什么。她患上了老年痴呆症。
原来对她有非分之想的男人，对她彻底没有了兴趣。随着爹娘的去世，她被所有人厌恶。但她不可能感受到周围人的态度，仍是一天天的守在门口。每一年的春节，她听到声声锣鼓便会立刻跑出家门。她觉得，是她的情郎衣锦还乡了。她的脑中始终回响着那句话:今生我只与你成双……
又是一年春节，她的神智突然异常清醒。她出了家门，望向了小镇周围的山。那里的梅树被几年前的一场烈火烧了个精光。事后，人们在那里种上了松柏。她没有犹豫，独自一人上了山坡。大雪没过了她的脚裸，却没有阻挡她的步伐。
晌午时分，她来到了山顶。她躺下了，躺在了一山松柏之中。
她记得几十年前，也是一个冬天，霜花结满了她闺房的窗子。她和他就对着这窗花，定下了终身。
塞北那一抹残阳照在了她的身上，却仍没能融化她眼底的冰霜。她就这么躺着，直到残阳落幕，家家户户都点上了花灯。
山下的万家灯火连成一片，一个朴实的男孩走了出来。那个男孩的脸，是红红的……
来年，一定又是一年好收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