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的上巳节,庐州人最爱去南城门外的白练河畔嬉戏宴饮,一解寒冬的冷冽与孤寂。白练河有一绝,便是河岸边连绵数十里的白莲,甚得文人墨客的青睐。
彼时的白练河比市集还热闹,虽未到十里荷香的光景,却也有“莲叶出水大如钱”的小巧精致。闺阁女儿们多披罗戴翠,携三两闺中密友,欢欢喜喜地临水沐浴、嬉笑打闹,稍有运气的说不定便能遇得良缘天降,岂不美哉。大人们尚且如此,更不消提天性爱玩的孩童了。
蛋蛋自元宵灯会后便开始吵嚷着要做一身新衣裳,好在上巳节那日出城春嬉。叶樱子被他闹得受不住,只当他耍小孩子脾气,吼了他两句,他竟委屈得当场表演起“大珠小珠落玉盘”来。
看孩子哭了,叶樱子心里也不好受,她平日里对蛋蛋的关心确实不够。生活不易,她深知银钱的重要性,更何况她在这里举目无亲,还带着个孩子,哪能不努力搞事业呢。哎,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呀!
后来还是平日帮忙看顾蛋蛋的牛家嫂嫂私下与她说,蛋蛋是想趁着三月三春嬉的好时节给她找个男人,确也是心疼她太辛苦,而想做身新衣裳则是希望讨他未来后爹的欢喜。
一番话听得叶樱子甚是心酸,可怜蛋蛋小小年纪便要学着懂事,而不能像其他小孩子一样肆意随性。懂事当然没什么不好,却也少了些属于孩子的天真烂漫,这委实招人心疼。
为了不辜负孩子的这番心思,叶樱子决定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后半辈子。男人不是必需品,但若真能寻着一个合适且贴心的人常伴身侧,或许也不错呢。于是乎,出了正月就托老杨头给自己设计了一件飘逸出尘的对襟齐胸襦裙,又配齐衣料绣线等用具一并送去给巧手的罗绣娘制衣,足等了月余才将将穿上身。
这私人定制的东西就是......贵呀!光买衣料就花了她小半个月的积蓄,那老杨头更是个“黑心”的,管她要了火锅店三年的VIP会员服务,为这事叶樱子已然在心里问候过他家先祖无数次了。好在最终裙子的成品让叶樱子甚是满意,穿上身确有那么些古装丽人的味道,特意让绣娘绣在袖口外侧的小雏菊也开得很是明媚耀眼,果然没有枉费她花的一番心思,还有那......白花花的银子。
老杨头头一次见到他的杰作穿在叶樱子的身上时,神情里颇有些得意之色。叶樱子不用猜也知道,他肯定在自嗨:果然只有我才能拯救平平无奇的叶三娘。末了,他还卖弄了一把墨水,给他的“惊世之作”取了个附庸风雅的名字,叫什么......烟云曜菊飘飘乎流仙裙。叶樱子有时在想,若不是此人委实有些鬼才,恐怕早就被人仇杀了吧。
有的人平日里极讨人厌,但关键时候却真的能帮上忙,这人就是老杨头。叶樱子答应了蛋蛋三月三一定带他去春嬉,为了找男人还花大价钱给自己定做了一身漂亮裙子,也给一帮孩子们都添了新衣服,就为了在上巳节这等好日子一起出外游春,以期碰着个俊朗伟岸的好儿郎。
但是因为那个大胡子的出现,事态隐隐有崩坏的趋势:小八还在昏睡,老大的体力也尚未恢复,怕是会误了春嬉的好时辰。谁知祸不单行,叶樱子急得冒汗时又发现最喜爱的小雏菊帕子丢了,上面的小雏菊还是她自己绣的,当时绣坏了好几条帕子才得了那么一条最满意的,连擦汗都不舍得用力揉搓呢。
罢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叶樱子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孟子的千古名句,暂且压下了坏情绪,得用飞鸽传书向老杨头求助啊。可老杨头是个夜猫子,此时必定在呼呼大睡呢,想到此处就又给牛家嫂嫂传了一次书,让她带上新衣服和妆饰品去找老杨头,顺便把老杨头喊起来营业。
哎,老杨头可没那么好使唤,这回怕是又得折进去点什么。不能想,一想就堵,连毛孔都不通了。
“杜少陵有诗曰: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依我看呐,那旧唐时长安的女子安能有我们庐州好山好水养出来的姑娘娇媚玲珑啊!”
“哎,王兄啊,你这话可实在有失偏颇。远的不说,就说今日碧罗江水榭歌台那角儿,那不光是色艺双全,还通诗书、善猜谜,可不比那空有美貌却懵懵懂懂未开智的女子要高上好几筹嘛。”
“赵兄,你可莫要跟我较这个真,她即便是再满腹诗书又如何,不过是以色侍人,手心朝上,同那墙头根的乞儿何异?”
老杨头接了叶樱子三人后,驱着牛车颠颠簸簸进了城。叶樱子在车里听到人群中的议论,心中觉得有点好笑:人们一边享受着伎者带来的利好,一边在心里朝她们啐唾沫,多矛盾啊。
“哎,你说那个舞姬真有那么倾国倾城吗?怎么撩拨得这些个腌臜泼才们这么不矜持?”
“你说别人不矜持,也没见您自个儿有多矜持呀。”
“我和那些人可不一样,用你的话说,我是——酒色穿身过,佛祖心中留。”
老杨头确是个活得通透的,吃好的用好的,从不亏待自己,就爱做个小研究,不做成不罢休,所以懂得多、会得多。旁人只当他离经叛道,却不知他才是真的在热忱地活着。
赶车去城东的一路上人是真不少,平常百姓携家带口,大户人家更是车马随行,平日里可供两驾马车并驾齐驱的城东大道,今日却显得异常拥堵。
“老杨头,人这么多,一会咱们带着孩子怎么挤到前面去呀?”
“急什么?我早安排好了,第二排斜对着逍遥台的茶席,花了我大价钱呢!”
“牛逼啊,老杨头,总共就设了两排席障,十八桌,元宵节那会儿就开始搞‘预售’了,有钱都不一定能搞到的,况且你哪有那么多钱?你不会是出去卖了吧?”
叶樱子着实被惊到了,她知道老杨头能搞到钱,但是他不存钱,是有多少就花多少的主。他是家中独苗,父亲病逝后便家道中落了,和老娘一起生活,父亲的几房妾室和杨家以往的亲朋拥趸早作猢狲散了。祖上倒是给他留了些古玩字画什么的,但都被他拿去换了奇奇怪怪的新鲜玩意儿回来,家里老娘也管不了他。他们家唯一值钱的就是那座老宅了,他混归混,却断然不会去动祖宅伤老母的心。
“卖个屁啊,我搞到一幅绝世春......额......巫山云雨图,拿画跟柳七换的这次近水楼台,也得亏这世人都有七情六欲,才能让我投其所好啊。”
老杨头跟叶樱子混久了,渐渐地也学会了一些“黑话”,并且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旁人以为是“近墨者黑”,但其实他俩是“臭味相投”。常言道:好基友,一起走。
“得了吧你,好好开车。”能把春宫图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也就只有他老杨头了,叶樱子自然不能在两个小屁孩面前接他这个话茬,回头寻个机会再好好问问吧。
“得嘞,驾!”
牛嫂嫂家的大水牛哪会听他的摆布,歪着头白了他一眼,继续慢悠悠地走,走出了性格,走出了节奏。
出了东城门还没过飞骑桥,鼎沸的人声裹挟着隐隐的丝竹声便冲进了叶樱子一行人的耳朵里,弄得人心痒痒的。怪不得今日的白练河畔冷冷清清的呢,原来人都往这儿扎堆了。知道美女的魅力大,但没想到这么大,这盛况真可谓是万人空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