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雷

老雷在我们公司干了五年，是陪老板吃过土的第三号员工。

每天老板收到三十六封工作邮件，最后一封，凌晨两点半，来自老雷。这件事，常常被老板当着大家的面提起，以此端正我们的加班态度。

“操！你丫的又弄到这么晚？能抗得住吗？”老板使劲拍了拍老雷瘦弱的肩膀，骄傲地看着他的战士。

老雷嘿嘿点头，并不邀功。

然后老板环顾一周，眼神若有深意地在我们身上扫过。

初来乍到的新人会暗暗发誓向老雷同志学习，但像我这样的老油条，脑子里都在苦笑。

二号员工前年出去单干，除了老板就剩老雷资历最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工资五千二，比刚入职的毕业生还低。三年前我在老雷手下当过实习生，我现在到手的钱是两个老雷。办公室这种假装齐心协力却暗潮汹涌的地方，最忌讳的就是打听工资，闺蜜会撕逼，基友互扯蛋，明明大家干的活差不多职位相近，为什么有高低？

但所有人都知道老雷的工资，因为他是标杆。

基本上我们刚来公司时，都给老雷打过下手，从他身上榨取宝贵的职场经验。

比如偷时间。

加班是最常见的偷时间方法，别人都在吃喝玩乐睡觉打炮，而你趴在办公桌上拼搏，哪怕只是工作十分钟，那么你就拥有十分钟更有意义的人生。

可要是所有人都不幸活在符合法律法规的八小时工作里，不让加班，那么你该如何脱颖而出？

“左右互博术。”老雷跟我说，“左手年华右手倒影，分使两种武功，威力大增，悲伤都可以逆流成河。”

老雷给我举例，譬如开会的时候。老板在上面侃侃而谈，你一边做着笔记，一边脑子高速旋转，把之前因为开会而打断的工作思路续上，想象PPT的构图、配色、逻辑、字体。左右互博，你领会会议精神的同时又完成了下一步工作的基础，微软雅黑都会惊讶你的能力。

“或者是午休的时候，你听网上那些课程提高自己，但人嘛总要劳逸结合，掏出手机玩一盘王者，十五分钟，你收获知识又收获人头，岂不是一举两得？”老雷说话时，键盘敲得飞起，畅快地给客户回了一封邮件。

当时我奉老雷为神，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按照他的路子，让自己充实到肿胀。

结果一事无成。每天行程满满，忙到深夜，也没办法做完事情。即便侥幸可以早早离开办公室，但望着熄掉的电脑荧幕，完全不记得早晨跟客户沟通的内容，刚才做好的方案好像有漏掉什么，白天老板骂了我什么，听过的付费课程我到底听了没有，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我从白银掉到了青铜。

时间我比别人多了两倍，我似乎什么也没抓到手。

是不是我能力不够？

实习生小马

“不要学老雷。”我跟实习生小马说。

这句话也是老板在我转正那天告诉我的。

“他那是瞎忙。怎么说来着？对了，低品质勤奋。”老板透过玻璃，望着风风火火的老雷，“什么都想插一脚，贪多嚼不烂，你觉得ok吗？我觉得不行。啊，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没有。”我回答。

“我没在说自己，只是老婆和情人能融洽地生活在一起还蛮困难的。我相信有人能玩得转，但老雷不行，你不行，我也不行。对每个姑娘献殷勤，对每个姑娘都不公平，最终谁也得不到。你不要学老雷，专注干好一件事就行了。”

我解脱多年，但我现在觉得实习生小马会死在老雷身上。她最近的眼袋很重，还好她的优势是脸好条顺。

“好看到眼袋都成了卧蚕。”老雷也相当认可。

老雷今年三十岁，还没混到公司中层，但他仍有一颗追逐爱情的心。虽然表现得不明显，但老雷对小马的热情，完全跟我之前不在一个等级。

通常实习生遇到问题会请教老雷，如果不问，老雷并不会主动。唯独小马是特别的。老雷会假装去楼道里抽烟，然后不知不觉地和上厕所回来的小马偶遇。

“需要我帮忙吗？”老雷问。

“啊？不需要吧？我看您也挺忙的。”小马说。

“不要说您这个字，生分。其实我也没那么忙，就是早上七点在地铁里开始和客户聊，当然聊的时候我还抽空看书。你有没有看过《富爸爸是怎样炼成的》？那本书不错，有空一起看。”

“哦，我家在北京五套房子。应该不用看的。”

办公室卧虎藏龙，你永远不知道哪个实习生会收购你公司。

但人都会有弱点。

实习生小马的弱点，是焦虑症。在老雷的悉心调教下，小马每晚都会从十万一平的床上醒来，想起无数个deadline。

小马是个上进的富二代，连实习生工作都要全力以赴。第一个打卡，趁人没来之前先做准备，吃三明治读邮件看排期，老雷要求的周报一直还拖着，也不是故意，完全是被巨量的事情压得喘不过气。昨天本来想着手弄的，但临时开了两个会，一个公司的一个部门的，开完会又有新任务，想了想优先级，着急忙慌地把新任务给完成了，顺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老雷探讨下个月的规划。

加班到十一点，跟小姐妹吃了场酒，音乐很好，夜色很美。直到躺在床上才想起周报的事，迅速爬起来打开电脑，但酒精麻醉，身子不由控制地往床上躺去。

还是明天再说吧。

但明天真的来不及了。

老雷贴心地觉察到小马的焦虑，挺身而出，严肃地批评了她，并且替她完成了周报。

小马感动不已。在加班之余，肩负起给老雷贴报销发票的责任。

老雷也哭了。

没有人喜欢贴发票。这可能是办公室里最恶心最繁琐最浪费时间的额外工作。发票忘了开到处问人有没有多余的，不记得一个月前的行程，算错金额还要被财务退回来。大家都忙得跟孙子似的，看了一天的报表，做了六十页PPT，写了一万字，还要为了这几百几千，出卖劳动力。

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所以老雷在实习生小马身上看到了贤妻良母。

“我一定要和她在一起。”

爱情是最容易不过的事

“其实你配不上小马。”我直白地跟老雷说。

老雷没有否认。他打到我吐血。

我坐在地上，擦了擦嘴角：“我第一天来公司，就喜欢上你了。”

“神经病啊！我要面子的！”

“不是那种喜欢。和你当了三年的同事，我觉得你吧，是个好人。同时也是个傻逼。你明明挺有能力，也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但你可能没发现，我们所有人的工资都比你高。”

老雷的脸，瞬间变了。

“我跟着你实习半年，每天生不如死。那天老板说你低品质勤奋，让我不要学你。我忽然就明白了你在公司存在的意义。你还继续呆着，不是因为你三号员工，老板对你有感情，而是你在另一方面不能替代。你是公司里的反面教材，是试金石，在你手下养成不良习惯，昏天暗地，邮件都要在晚上两点半才能发送，这不是一个正常的生活。我们私底下都说，如果一个人能跨过老雷而不死，那他就有资格加入公司，学着你的反向操作，一路高歌猛进。”

“不可能！”

“去他妈的左右互搏！老雷，你醒醒！三心二意和一心两用之间的界线你明白吗？工作最重要的是效率和执行力啊！认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一条道走到黑，而不是什么好东西都要抓住，那样你只会失去啊！”

老雷没有说话。

我继续帮他脱离苦海。

“小马都被你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你不要再拿你那一套毫无用处的东西指导别人的人生了！还让她给你贴发票！谁要给你贴发票啊！你觉得她很空吗？你是在耽误她的前程！她每天熬夜焦躁，难道你没发现她今天的丝袜跟昨天一样吗？根本是恍惚得忘了换啊！”

“我配不上小马。”老雷喃喃自语，“但贴发票真的好麻烦。”

“让天下没有难贴的发票。就是这么巧，滴滴快车电子发票，提高报销效率，节约时间。解放小马，也解放你。老雷，不要再低品质地勤奋了，不要再瞎忙，把偷来的时间，放在更重要的地方。小马会看到你的成长的，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未来。”

老雷紧紧握住我的手，眼泪表明了一切。

因为滴滴快车发票的契机，发票不需要再贴，老雷跟小马也没那么紧密了，渐行渐远。

呵呵，没有人可以跟我抢实习生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