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四平时常刮着属于东北冬天的刺骨寒风,前夜下了大雪的话第二天一早还可以看到满树的雾凇:洁白晶莹的冰片一点一滴聚集在东北松柏的针叶上,轻轻柔柔的生怕打扰到他们的主人。我还在四平的时候,最喜欢起个大早去看雾凇,赶在太阳光还没刺眼的时候,一滴滴的水滴从树下落下,那是太阳光的力量。每每看到这样的景象,我的心底总会不合时宜的泛起阵阵酸楚:父亲是那针叶松柏,我是寄生在他叶子却只能存活一夜的雾凇。 父母离婚早,早到我3岁的时候,就已经是没妈的孩子,3岁的我世界里只有我和父亲。怎奈,那年的父亲还是个25岁的大男孩。他还未真正懂得爱懂得人生的时候,就认识了我那风情万种比他大8岁的我的母亲。母亲走后,父亲承担起照顾我的全部,我记不太清那时的父亲,但是他那手忙脚乱的样子却如一幅画定格在我的脑海里。后来,25岁的父亲开始厌烦每天照顾“拖油瓶”的我的日子,他恢复了他浪子爱玩的本性,我就这样到了爷爷奶奶家生活,日子逐渐安定起来。唯一的遗憾是我那一层不变的两个麻花辫子。 母亲离开的时候,我的头发还很短,我没来得及体会母亲为孩子扎辫子的感觉时她就已经离开。奶奶只会扎两个麻花辫,当我看到楼下院子里的小朋友换着样的扎头发换头花,我心底开始艳羡。我磨奶奶,她却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我的发色虽然偏黄却很多,我的小手不足以抓起它们。当我抓起大部分头发时却总有那几缕不听话松松散散的落下,我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扎的马尾辫,活像一个小疯子。于是,我开始转而磨父亲,那个爱玩却视我如瑰宝的父亲。父亲没有拒绝,笑呵呵的拉着我的手在一个夕阳斜撒的黄昏走进头饰店,我看着玻璃橱窗里花花绿绿的头花发卡高兴的不知要哪一个。父亲把我眼睛盯着看的几个都买了纵然花光了他口袋里的所有,我捧着头饰跟在父亲身后屁颠屁颠的回家。 父亲的大手在我的头上胡乱的舞弄着,不时揪住我的头发,我“嗷”的尖叫,他则呵呵大笑“弄疼了我的宝贝,爸轻点”,随即又再次摆弄着我的头发。怕弄疼我,父亲开始轻轻的,轻轻的,我甚至没有感觉,等他开心说大功告成,我看到的不是一个我想要的马尾辫,而是一个稻草推。我挥舞着小手叫唤,埋怨父亲把我弄成了这样,父亲不生气,抱着我拍着我,我不开心的嚎叫在他怀里一通乱折腾。这是父亲第一次给我扎头发,也是他第一次扎头发吧。 父亲依旧过着他浪子的日子,我依然在爷爷奶奶家“寄人篱下”,每当年幼、年少的我想他,唯有睹物思人,最常用的物件便是父亲的衣服和那堆头花儿。 直到父亲开始发现生活的本质,便撇下我去深圳淘金。我在四平随爷奶过得压抑开始叛逆,他在深圳打拼过得也不如意。直到三年前,我终于等来了他带我去深圳的消息。那时,三年,我未曾见过父亲,那个为我扎头发我唯一至亲的父亲。三年间,我早已剪去那头父亲为我扎过辫子的长发。 深圳,潮湿炎热黏腻,完全不同于东北的凉爽清风。刚出机场,我见到了父亲,他黑了胖了,时光开始在他脸上刻下痕迹。他摸着我的头,有些愠怒“头发怎么剪了”,我不知怎么面对突如其来的他和他的埋怨。我侧了下头躲过了他的抚摸。 在深圳的日子里,父亲没有再拉着我的手,没有抱过我,更不曾为我梳头发,他怀里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小儿子,我同父异母的弟弟。视我为珍宝的父亲的世界里多了其他人,我开始不再是他的唯一。这个巨变打乱得我有些措手不及,我再也见不到父亲急切的爱,如同见不到东北漫天的大雪。有的只是他也有些茫然不知的面对眼前这个长大变得叛逆的女儿,以及窗外那噼里啪啦由8号风球带来的狂风暴雨。 在一个没有雪没有雾凇的深圳冬天早晨,父亲送我上飞机回老家探亲,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轻松很多,也许是没有继母和弟弟在身边的原因。父亲摸了摸我的头,就像我下飞机到深圳的那天。父亲说“你长大了”,我看着他有鱼尾纹的双眼回他“你也长大了”,而我的心开始滴血,我多么希望他还能像小时候的原来一样疼爱我。父亲说“可是每个人都要长大,就算我还想像你小时候一样为你扎头发”。
当年那个为小女儿扎头发的男孩儿在时光里变成了男人。阳光普照,我站在树下看着满世界的雾凇,纵然我知道它们即将融化,但曾经的相偎却是永久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