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远山盘旋,山峰陡峭,山路崎岖,两山峰中坐落着的一处村庄,此时正袅袅升烟。村头那常年如一日的身影正寒风中抖抖瑟瑟,她不舍地收回望向对面山路的眼神,才艰难地转身。
身后的狂风赫然作响,落叶满地,枝头在风中愈发地摇曳起舞,萧瑟一地。
⒈
北方的天寒气逼人,刚过四点就隐隐见了黑。感觉屋里的热气快跑没了,我才拧起桶不情不愿地走到院里的木板屋。
出去才不过几分钟,身上就起了冰渣子,顾不上身上的冷冽,我赶忙往炉子里添煤煤,才动手拍散身上的渣子——真他娘的冷!我哆嗦地望了一眼破落不堪的屋顶,乏了些苦涩,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炉子里的火旺了起来,趁着热乎劲我利索地躺到了炕上,生怕这股暖劲转眼就没了。
不到半夜就被狗叫声吵醒,这狗真他妈的闹心,半夜还出来瞎嚷嚷,明天定要找老李头叨唠叨唠。我在心里犯着嘀咕,却猛然听到了院外的敲门声。
夹杂着狗叫声使得那敲击在木板上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蓦地,我打了个冷颤静听了半响,才从炕上起来轻身走到院门边,谨慎地问:“谁?”
门外没了声响,这时狗叫声也停了,我忙用手搓着手臂,只觉得异常的冷。
“老乡,林二狗是住这儿吗?”
这话一听我心里头就是一紧,下意识的就想着跑,可才挪动了脚步,外面的声音再次传来。
“大兄弟,我姓王,是二狗子多年的好兄弟。”
我收住脚,孤疑起来,在北方生活的这些年,几乎没人会用二狗子几个字称呼我。姓王?还是多年的兄弟?想到这儿,我只觉得心跳串的老高,莫不是他?
我试探着问道:“我咋没听林二狗说起过,有你这个王姓兄弟?”
“老乡,我真是他兄弟,不信你找他来问问。就说,以前在晋省一起干过活的王大山,他准知道。”
听到这个意料中的名字,我既是害怕,又是愤怒,还夹着丝丝自己都说不清的兴奋。往事一点点地浮出来,炸得我脑壳生疼。回想起这些年经历的种种,积攒多年的怨恨,在这一刻仿佛要点燃我的灵魂。
我轻手拿起门后的铲子把自己隐在角落处,才伸手开了门。
那张脸虽然臃肿,可从屋里透出来的丁点光亮,我依然能认出那人就是王大山。黑暗中我紧紧地捏着身后的铲子,接二连三的想法从脑中飘过后,才扬起笑脸让王大山进了屋。
王大山进了屋倒没埋怨,他只是搓着手跺着脚:“嘶,真是他妈的冷,亏你能在这地儿待上这么多年。”
我睨了他一眼,才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嘿嘿嘿,二狗子,怎么说咱哥俩也有二十好几年没见了,我这不是想兄弟你了嘛!”
听他说这话我便忍不住尖锐起来:“哼!是什么原因让咱们二十几年没见,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王大山张了张口,却没吐出什么字儿,居然还陪上他惯有的笑脸:“那个,当年的事都是误会,误会哈。”
⒉
星夜密布,光点闪闪,人迹罕见的小树林里,两个鬼祟的身影正在嘀咕着什么。
“狗子,要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放心好了我都准备着,就只等着大山回来了。”
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两人对视了一眼,快速地隐进了林子里,瞬间无声。
一个身材短壮的男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刚才鬼祟两人所待的地方,借着月光,他依稀可以看清那地儿空无一人。
他试着喊了一声:“东子,二狗子,你们在吗?”
他话落就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从西南边传来,那男人扭过头望去:“嘿,你们怎么都躲起来了?害我还以为这里没人,心里忽上忽下的。”
我和东子从树丛里走了出来,东子就开口问道:“大山,消息都打听清楚了?你也知道,咱们这事是断不能让人给发现了。”
大山兴奋地说道:“嗯了,我都打听清楚了,现在快点抓紧时间赶紧过去吧!”
我们三人离开了小树林,一路小心避让,来到白天我们挖煤矿的矿洞,直接奔向我们自己挖的那条线。
东子寻着他做好的记号,在一面煤墙边站定跌了跌脚下,高兴地说:“就是这里了,咱们赶紧挖。”
我拿出藏好的锹,准备动手时不防大山却来了一句:“东子,你真确定这里头有宝贝?”
“王大山,你什么意思?现在还来质疑老子?要挖就挖,不挖滚蛋!”
前两天他们俩刚闹过,要不是现在不好临时散伙,估计东子都不想搭理他,现在又被大山这么一质疑东子心里焉能快活?
现在可不是起内讧的时候,我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正事要紧。按事先说好的分工合作。”
东子看了我一眼,便拿起铁锹率先挖了起来,我也随后跟上。大山看到我们两个都动了手,才拿起镐子跟着挖。
不知道挖了多长时间,直到我的手拿着锹都打颤时,才终于挖出了一条道。东子边喘着气边说:“现在道挖开了,咱按说好的,进去之后先拿东西,出来再分。”
我和大山两个人,紧跟在东子的后面,从那狭小的通道,下到了墓里头。
东子的祖上不愧是摸金的,看着墓的建造就能判断里头是有些什么宝贝,说得我这种没什么见识的人都能想到里面的好东西之多,光想想心里头就会热起来。
“你们快点过来看呀,这里面好多好东西。”
我回过神,才看到大山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前面去了。
东子忙走进配殿扫了一眼说道:“嗯,快点装,装完我们去下个墓室。”
之后我们跟在东子身后,装了不少好东西,一路来到了主墓室。
东子喊我开棺的时候,我心里直直打了个突,腿儿都抖颤的厉害,要不是感受到背上的重量,那口气我是怎么也憋不出来的。
棺材里躺着的是具女尸,里面的好东西晃走了我的紧崩。在那一片光彩夺目中我瞧见了她喉咙卡着的那块玉,觉得它红的特别好看,就伸手把它给抠了出来。
把玉抠出来后,再看那女尸就感觉有什么地方变了。这一发现,使得我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直觉得寒气在身上乱蹿。
我颤颤的调着头有些磕巴地说道:“东……东子,差……差不多可以上去了吧?”
“呦呵,二狗子,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胆儿这么小?”我无视大山的戏谑,只在心里祈求着能快些出去。
好在东子这时也觉得差不多了,朝我们打着手势示意可以走了。
背着沉重的东西,又心里颤颤,我艰难地爬了上来。
我吐出一口浊气累的不轻,旁边东子也是喘着气说道:“先别歇了,把这里填好了再歇。”
心里开始狂喜,我也顾不上累,只知道拿着锹填土,填土 ,填土……
“呼,终于填好了!走,走,走,快点分东西去。”
听完大山的话,明明快累趴的我,瞬间跟打鸡血似的。
我们原路回到了集合的小树林。
“东子,我觉着二狗子那块玉,比我这个鼎要值钱。”
东子的目光看着我捏在手心的玉,我心头一慌便低着头不言语。想起那女尸的变化我本能的觉得这是好东西,掌心的力度也跟着大了起来。
气氛静默了半响东子才出声:“大山,你手上那个可是件少有的古件你实在不想要,我拿别的东西跟你换。”
东子的话刚落,大山就立马把东西塞回到自己的包袱里头,嘴里还不忘念道:“别别别,就这个,就这个。嘿嘿!”
东子把自己的东西收妥当了,对着我们说道:“好了,东西分完了我们也该散了,趁着天还没亮,赶紧走!”
⒊
背着沉重的包裹,我脚步生风地来到英子的住处,敲响了她家的大门。
几声声响,屋里的灯就亮了,地上也传来了‘踏踏踏’的声音。不等英子开口,我就抢先跑了进去,把门给带上了。
“呃?干嘛呀?不睡觉跑来我这里做甚?我可告诉你,乱来的话我可要喊人了。”来不及说话,英子就劈头来了几句。
我急急说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可小点声别再嚷嚷了!”看着英子好看的脸因为怒气而变的更加动人,我心里头就更痒了,遂不自觉放轻了声音:“还记得那天你跟我说的话吗?”
“啥话?”
“你不是说,只要我有了钱,你就肯跟着我吗?嘿嘿,现在我有钱了!”
“你这个早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个?才几天功夫,你哪来的钱?你看你是还没睡醒!”
“来,看看这是什么?”我从衣袋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金簪,献宝似的塞到英子手里。
“这?哪来的?”
英子先是瞪大了双眼,再是喜笑连连爱不释手地摸着那簪子,见她这样我心里不由一通得意。“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相信是相信,可只凭这个就让我跟着你,我也太亏了吧!?”
“等着,我再给你个惊喜。”我正要把包袱解下来,门却突然被人踹开了。
“好你个林二狗,竟然敢背着我打英子的主意。”
监工突然的闯入,着实让我吓了一跳,“英子喜欢的本来就是我,她本来就说好要跟了我的。”
监工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才回看着英子说道:“英子?是这回事儿吗?”
“陈哥,那个,那个……”
看着英子手无措施的样子,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急着想着脱身的法子。
这时英子手里的东西被监工瞧见了,他忙问道:“英子,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刚要阻止,簪子就被他抢了去。
“哪来的?”
“林二狗给的。”
“林二狗,这哪来的?”说着便朝我轻略一笑:“该不会,是你偷来的吧!?”
见着监工嘲讽的眼神,我心底的那把火终于燃了。“你个狗日的,凭什么说是老子偷的?那是老子送给英子的,关你屁事?快点跟老子拿过来。”
监工青着脸,抄起凳子就往我身上砸,我手脚快躲了过去。我不顾英子的劝阻,欺上他跟前,拳头就朝他身上招呼。哼!就他那身板,还打的过自己?想起这两年在他手底下讨的憋屈,拳头便落得更实了。
挥了些拳头,心里的那股憋闷劲也出的差不多了,想着再踢他个几脚就可以带着英子走了,不料一股疼痛从肚子上蔓延开来。
我低头一看,一根簪子插在了我的肚子上,簪上的花珠跟着一颤一颤的。
这狗日的,竟然还敢挑衅!流出来的血刺红了我的眼,我拔下簪子,狠狠地朝他胸口刺去......
“啊......你......你.......你,把他给......”
“不许叫。”我扔下监工的尸体,慌张的朝英子走了过去。
英子在惊恐的表情中,闭上了双眼......
终于清净了,我无力的瘫倒在地上,狠狠地吸了口气。在心底缓了缓,我就把他们俩的尸体搬到了里屋的床上,用被子盖好,仓惶地出大门,朝东面奔去。
哪曾想,不出几步就撞上了东子和大山。
大山瞅着我的衣服只皱眉:“二狗子,你身上是什么味儿?”
我心下慌张只能故作镇定:“刚......刚才,在下边不小心蹭上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味儿。”我摸着脑袋,憨着脸问:“嘿嘿,你们怎么也没走?”
“哎,那不是英子家吗?怎么灯亮着,门也没关,莫不是遭了贼?”
不等我反应,大山一溜烟就从我身边跑了过去。我懊恼自己粗心,又不得不跟着跑过去。
一进门,就看到了大山严肃的脸。
“二狗子,说说吧,这怎么回事儿?”
床上,被子被掀了起来,英子和监工的尸体没能藏住。
“我......不关我的事。”
在我心焦的同时,东子走了进来。
他扫了一眼床上的尸体眼神就放在了我们身上,“先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
大山抢先说道:“说的也是,还是去小树林吧!”
东子皱了皱眉,“土坡山挨着大路,就去那儿。”
我跟着他们来到了土坡山,路上既紧张又害怕,伤口又时隐时的疼。闻着衣服上的淡淡腥味,一股的疯狂念头在我脑子里闪过。
“二狗子,我们可是看着你从英子家出来的,你还敢说不关你的事?”
“我......”我看了他们一眼,又垂下头,紧紧地握着双手挣扎着,从来了这里就被大山不停的逼问,那模糊的念头也愈发清晰起来。
“二狗子,把你身上的东西拿出来,今晚的事我们就当没看见。”
“你......”我愤怒的抬起头,先看到了大山那张阴冷的脸,又看到了东子那双发光的眼,最终手无力地捶了下来……
“东子,他那里不是还有一块玉吗?”
“那是死人含在嘴里的,你也不嫌晦气。”
“可是......可是......”
东子没理会大山径直走到我跟前,掏出钱塞到我手里,转身走了。
⒋
往事如烟,此时却历历在目。
这些年我就像受惊的鸟儿,整天提心吊胆,晚上做着噩梦,生怕天亮了就会有人来把我带走。我不敢回乡,只能偷偷的寄点东西回去,几经流浪、几经艰苦、几经波折来到北方才算过上几年安稳日子。
想到这里,好不容易压下的怨恨又窜了出来。当年要不是他,要不是他......
看着大山不断嫌弃的眼神,我按下心头的愤恨,不动声色地说道:“怎么,知道兄弟过的寒碜,所以救济我来了?”
“嘿嘿,二狗子,我就是给你带好处来的。”
“你有好处带给我?”
我面上不信,心里却有了别样的期待。
“那块玉,还在不在你手里?”
听他提起那块玉,我恍然明白,大山还是那个大山,永远只会奸诈贪婪,不会为自己曾经作的恶而心怀虔诚。纵然自己杀了人犯了法没有勇气去自首却不会错上加错,这些年也过得颠沛流离,虽然有怨恨到底心底留着一份清明。
自己为了这个奸诈贪婪之人,再搭上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日子,就值得?
按下心里的释然,觉得是从没有过的畅快,是时候该回家去看看母亲了。
想完这些我便张口说道:“觉着晦气,扔了。”
“哎呀,那可是难得的宝贝呀!你怎么就扔了呢!?”
玉,我是不想再跟他多说了,便转了话头,“这些年见没见着东子?”
“他的古董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早就移民了。”
听出大山话里头藏着的嫉妒,我不禁嗤之以鼻,“那也是他的本事。”
大山再说了什么,我只是敷衍几句,别的就不想再多说了。
心里的心思正在乱转,忽然听到地上扑通一响——大山朝我跪了下来。
“二狗子,你可得救救我呀!要是拿不出玉,他们会要了我的命的呀!”
我唬了一跳,失口问道:“他们是谁?”
“我......我赌博欠了别人钱。我发誓,他们只要玉,钱肯定会照给你的,要不然你我都不能好过。”
“大山,玉我真扔了。”
有些厌烦,有些恼怒,只感心里的某个开关又被打开了,刚歇下的心思瞬间被照亮了。
你们一个拿着属于我的钱,过得锦衣玉食,一个拿着属于我的钱逍遥快活。就该我这么些年,东躲西藏,担惊受怕?以前的事我都不准备再计较了,你张大山今天更不要脸地来打玉的主意,更可恨的是还敢威胁自己,真当自己怕了他?
我谎称去加煤,来到炉子旁,手快地拿起菜刀藏在了棉袄里头。
在里间沉默了半响的张大山,忽然开口说道:“二狗子,我先走了,你想起了玉的事儿就随时跟我联系,这个是我的号码。”
我接过大山递来的名片,望着他开门的背影,趁他不备,拿出准备好的菜刀朝他身上砍去。这时,大山突然回过身来,从包里抽出一把刀向我捅来......
尾声
沸沸扬扬的议论声几天后在东乡屯里闹开了,满室腥红在雪的映衬下更加触目惊心。
冰冷的屋子里鲜红溢满又被冰封,两具尸体呈奇怪的姿势堆叠在一起,脸上的表情更是诡异的让人理解不了——都笑看着对方。
东乡屯的热闹还在继续,而几千公里外的大山一如既往地清冷孤傲,还是那个袅袅升烟的时候,还是那个常年可窥见的身影,只是彼时的背影更加独孤单薄而已。
单薄的身影借着最后的夕阳,从村头亦步亦蹒地往她自己的屋子走去。一路听到或者碰到孩子的欢笑声,她都会听下来回味然后露出慈祥的笑容,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她笑容下的那份孤寂,跟手自然地伸向口袋里的动作——一块血玉亮眼地躺在那里。
几天后,工友老张来寻林二狗喝两杯,他推开二狗家的大门就瞪直了双眼:冰冷的屋子里鲜红流了一地,两具尸体奇怪地堆叠在了一起……
夕阳下,一个满脸皱褶的老妪走在房屋密集的村路上。她贪婪地听着孩子们的嬉笑声,手却不自主地伸到口袋里攥住一块玉,心里悲凉地想着“儿呐,你几时能回哟?我这把老骨头怕是等不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