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的闹钟刚响，刘老太太就起床做早饭了。锅碗瓢盆“叮铃咣当”作响，厨房里只听见老太太急促的脚步，左支右绌，菜刀在案板上快速剁着。老太太心里美极了，斗争了几个月，总算说服小两口送孙女去参加补习班了。

“如今竞争这么激烈，不早早准备，到时还不是要被淘汰啧。”厨房也没人，老太太自言自语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活了这么多年，带了你们姐弟五口，咋还不知道抚养孩子么，可笑。”

说着手上动作更快了，老太太打起精神，熟练地一扭燃气灶，“啪嗒”一声，火苗蹭的就蹿了上来。火光映在老太太脸上，她浑浊的瞳孔一下就清明了起来，拿着锅子的手臂更有力气了。

自从老伴儿过世，老太太一个人顶起了这个家，又当娘来又当爹，生拉硬拽的总算把几个子女拉扯大。如今老了老了，盼着有个大孙子，不曾想老三先有。

虽说是个小姑子，好过整日看着几个不争气的子女来火。小珍珠，可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呢。

“三子，三子！”老太太边炒菜边大声朝房里叫着“还挺尸呢！赶紧把桃桃叫起床，饭马上就好，吃完了赶紧送去补习班！”

一撩手，第一个菜热腾腾的滚上了纯白色菜盘子。“还没起来啊，准备睡到过年吗！”老太太又嚷道，恨不得马上看见儿子一家三口，洗漱干净整整齐齐的坐在餐桌前。

论从前，老太太在家里可是个说一不二的圣人，老大老二拗不过老太太，如今在机关单位作着旱涝保收的公务员。老三要不是硬顶着去做厨子，如今肯定也是个光鲜亮丽的国家干部，谁人不高看一眼。开个饭店有什么用，还不是个伙夫。人家让你做个饭你就得老老实实做饭，人家发脾气了还得臊眉耷眼的去赔不是，德行！孙女多精贵，可不能也养成个爱顶嘴的臭脾气。

正摘着菜，老太太又尖起耳朵细致的跟内屋听着，半晌都没个动静。当时一股火“噌”的从脚趾尖儿窜到了脑瓜顶，“老三你个王八羔子，还挺在床上炼仙丹呢！耽误了桃桃课时，你这个爹也甭做了，去你的厨房闹腾去吧，可别迟早坏了桃桃的前程。”

老太太边骂着，拿手搁围裙上擦了擦，大跨步的冲到了卧室门口，“当当当”敲着门。可又不敢敲太凶，小孩子觉重，惹恼了小祖宗又是哭闹一阵子，补习班就别去啦。

得，干脆也别顾及啥，咱推门进去吧。老太太心里想着，边拧动了门把手。这一瞧可不得了，老三劈着大叉跟床边睡着，媳妇没穿内衣，半拉胸脯还露在外面。圣人哪见过这个，忙不迭地又退出去，想重重关上门，又怕惊醒了小祖宗，只得悄没声儿的把门带上。

小王八羔子，成天挨着媳妇儿忘了娘。老太太隔着门，轻声骂着，“赶紧起床，瞧瞧，都几点了，再耽搁不起就去不了了。”

门里“悉悉索索”的，这才有穿衣服声音，又听到媳妇儿叫小祖宗的声音，老太太才放下一颗心，又回到厨房鼓捣早餐去了。

“奶奶，早上吃什么呀。”

“吃大肉包子！”

小祖宗的声音响彻云霄，老太太笑起来，脸上的皱纹一层层的叠起来，像层层峦峦的梯田，把眼角的笑意扯到了耳朵上。

“还吃什么啊?”

“还有八宝粥，有萝卜干腊肉，还有你最喜欢的糖饼！”

“有没有放很多糖啊！”

“有啊有啊，乖宝宝肯定会很喜欢吃呢！”

“妈！”老三的声音从房间里传过来，“大早上吃什么糖饼，桃桃牙齿本来就不好，再吃就要去看牙医了。”

“管好你自己的事，哪有那么容易得虫牙！乌鸦嘴！”老太太气愤道，又把最后一张糖饼烙了下去，热油溅糖饼滋滋响。圣人心里清白的很。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多吃点儿怎么才能长高呢？这不都是老祖宗说过的吗，难道小时候就活该吃青菜，吃糙米？电视里医生不都说，小孩子吃甜的有助于发育么，你一个伙夫哪儿就比医生还专业了，霉气！

“奶奶，我刷完牙啦！”

“哎呀，真乖！”

“奶奶，我洗完脸啦！”

“咱家的桃桃真漂亮！”

“奶奶，我要吃糖饼，吃肉包子。”

“乖乖，好好坐好，奶奶给你切包子，切饼子吃。”

挽起袖子，做了半辈子圣人的老太太，这就一刀一刀，细细的给小祖宗切起包子、饼子来。

手上动作不停，老太太又抬头看了看睡眼惺忪的媳妇儿，嘴角一撇：“这就起来了？好像是我生的一样，整天忙前忙后没停过手脚，上个补习班还要看脸色，我老太太啊就是天生忙碌的命！”

媳妇儿哪受得了这挤兑，当时就不乐意了：“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妈，您的那套只能教个厨子，可不能教科学家。”

“啧啧啧，你冲我起什么脸子啊，我这是害你啊还是害桃桃啊，隔壁黄老妈都跟我说了，现如今哪个学校不考试，哪个学校不要成绩好的学生，那就桃桃这样天天玩儿的，能玩出个重点小学？”

“那重点小学，也有学习成绩不好的啊。”

“那我管不着，桃桃是咱未来的大明星，怎么着现在都要开始培养了，”老太太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把声音提高了八度。“你瞧瞧常来三子饭店吃饭的那个刘老板，人家多大的老板，还不是天天接送着他屋里的小子上补习班儿，人家多成功，都抹不开这补习班儿。这叫什么，‘不能输在了起点上’。”

“哪有什么七点，桃桃才几岁就去捧书本，不是您亲生可是我亲生，小小年纪就背着个大书包，多心疼啊。”

“哎呀，怎么着，三子不是我生的不是我养的？告诉你，他小时候可比桃桃苦多了，点个油灯看书咱不是没过过那日子。我要不心疼桃桃，早给送补习班去了，哪还有跟你商量的。老太我做了一辈子主，怎么着这个板子我就拍了！”

老太太叨念起来，跟那《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一样，闲话跟冲锋枪一样，“突突”地往外冒，根本不给反应时间。

“妈，妈！”老三含着牙刷，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去去去，补习班咱说去就去，您让桃桃好好吃早饭着。”正说着，他又扯了扯媳妇儿衣角“你跟她较什么劲，来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她那德行，你越是顶嘴她越来劲，算了算了，还要去买菜呢！”

“你说什么？”老太太的耳朵尖着呢，狠狠的瞪着老三，跟被抢了肉的老猫一般，汗毛都竖了起来。

“没什么没什么，看桃桃还在吃早饭咧！”

“哦……”

这招果然有效，提到她的心头肉，老太太这才把要喷出来的怒火收了回去，目光里的都透着这位圣人的慈祥。

“桃桃乖乖吃，吃完了奶奶带你去补习班，那里有好多小朋友，还有好多玩具，桃桃想不想去啊？”

“想！”小姑娘一手包子一手糖饼，嘴里咕噜着八宝粥，大声喊道。凳子下的小腿装了弹簧似得，蹬得欢快。

以为已经平息怒火的老三，提了提裤子，又进去刷牙去了。谁知刚吐完水抬起头来，就看见镜子里一道道褶子，眉角都耷拉到耳朵根去了。

“三子”，褶子下面的嘴巴又张合起来，“妈也是为你好啊，你看你大专毕业，现在就开了饭馆养活自己。妈是无所谓，可你让邻居怎么看啊。人家说，‘王家老三做了伙夫，刘寡妇费尽心力还是带了个劳碌命’。妈不在意人家怎么说，可妈不愿意让人家说你不是，把桃桃培养出来，就能给咱娘两争口气啊！”

说着，老太太撩起围裙，把眼眉下的褶子抚平，顿了顿，“这么着，我看你媳妇儿也不爱看咱老妈子，碍着你的面子也是捏着鼻子答应的，以后就让妈送桃桃去补课吧！”

得，看着老太太架势，如若不答应呢，又是哭又是闹也无趣，老三只得好生安慰。许得老太太许多承诺，不插手桃桃教育，好说歹说才哄得老太太出去。

“桃桃吃完了吗，咱们走吧。”只听得客厅老太太和气地跟桃桃说着，“啪嗒”一声，门关了。想必是大小祖宗提着篮子背着包，都出去了吧。

那位圣人出去了，另一个菩萨又进来了，屁股往床上狠狠一坐，跟那床是并蒂白莲似的，那么一坐就能坐开花。菩萨脸上阴沉沉的，黑得像块炭，一个雷就能霹着。

圣人得罪不起，菩萨，老三更加开罪不得。急急忙忙擦了把脸，跑去床边一坐，搂着菩萨安抚起来。可女人总是不能让人琢磨透，睡在一张床上七八年了，老三应付起来总是倍感吃力。若是没说到点子上，她总能给你挑出胫刺，堵得你浑身难受；若是一下就戳穿她的心事，那更加没得好受，哄起来比哄孩子还要累。

又是赔礼道歉，又是许诺承事，老三正忙前忙后呢，谁知道老太太又带着小祖宗回来了。看那一道道褶子，已经从郁郁葱葱的梯田变成了千仞万壑的险峰，中间刮着大风，一不小心就能吹天上去。

“桃桃，你们怎么回来啦。”老三小心问道。

“隔壁黄奶奶说，老师被警察叔叔抓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