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杜拉斯,出生在西贡。
我的肉体离开这个世界很久了,但我的灵魂一直在游荡。今天我俯下身来鸟瞰这个世界,感觉有话要说。
我终生在写一个灵魂的流浪,因为这种流浪,人们开始思考,因为这种流浪,人类有了进步。
我的性格,像午后最强烈的阳光,桀骜不驯,带着残忍和怀疑。
我在作品里讲真话,真话把人们吓跑,也吓跑了我的朋友。环顾四周,大家都说着温吞水似的话,他们把这种说话方式叫做教养。
人们不说真话,真相便无人捅破,它们像长在暗处的褥疮,悄然溃烂,毒害着人类,散发着臭味。
作为一个走得很远的作家,我的小船在黑暗中孤独地驶向远方,灿烂星空下我努力掌舵,但是我不知道它将驶向哪里。我在这种苍凉的状态下执笔写作,在书里拔高人生,把问号留在字里行间,许多人读了第二遍后,才发现本书的含义。
我研究自己的黑暗和欲望,由此了解人性,我把这些黑暗和欲望写出来,人们了解到这些后,反而看到了希望和光明。
我喜欢用诗一般的语言和极端的真我展开故事,以至于读者认为,书中的世界和我确有其事。
我从不辩解,随你们怎么想,如果我介意外界的评论,我将无法成为今天的自己。
那个中国情人在五十年后才出现在书里,他在当时帮助我家度过了难关。我相信,每个女人的潜意识里都藏着一个想象中的情人,《情人》这部作品,集合了我一生对男人的经验和感受。我活到70多岁才隐约发现,这个情人是我梦想中那个人的化身。
在我最孤单的时候,安德烈出现在我的生活中。那一年,我七十,他二十七。安德烈的出现,使我的激情彻底爆发,他激发出我全部的创作热情。
在他出现之前,我被巨大的孤独包围着。我一个人住在四百平米的大房子里,每天写作完毕,四周昏暗,我穿过空荡荡的客厅朝睡房走去,总是感到害怕,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鬼故事,事实上这种害怕从我的童年便开始了,并且从未离开过,每当我感到孤独时,它就会再次出现。
我有过无数的情人,他们都成为过眼云烟,有的人我连名字都记不起来了。我到了晚年才把最珍贵的人理清,唯一的真爱是我孩子的父亲以及后来出现的安德烈。我对安德烈说: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安德烈说:“比起你年轻时的美丽,我更爱你现在衰败的容颜。” 我已经是一个古稀之人,他的生命才刚刚开始。现在你明白了,我含着多么巨大的绝望开始写《情人》这本书,你也明白了,为什么书中的白人女子她是十五岁。一本书,可以让作家远离现实的残酷和悲痛,可以重建一个崭新的世界。
我像一个即将爆发的火山,岩浆汹涌,热力无限。《情人》这本书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开始的,我写得极其流畅,没有犹豫,只用了几个星期便完成了。
我以前写作,会偶有顾忌,担心我的家人仍在,哥哥仍活着,但是现在我没有丝毫的担心,这些担心都是可笑的人类给自己设的套。
童年的阴影有多大,希望和光明就会有多深远。童年的记忆,一次又一次顽强地进入我的作品,深层剖析,才知道童年的痕迹是一个人写作的基石。
故事在悲惨的殖民地展开,那里的潮湿和腐烂,麻木和悲惨注定成为我写作的土壤。
西贡和湄公河以强烈的印象出现在作品之中。那些难忘的场景,温馨的家庭生活,父亲依旧活着,母亲没有疯,大哥没开始赌博,我和小哥哥在树林中快乐地玩耍,窗口昏黄的灯光,傍晚的中国菜汤味道,那些最美好的记忆随着年龄日益强烈地进入我的记忆,影响着我的创作。
后来,我的家庭开始衰败。衰败始于父亲去世那年,他在殖民地寻找和治疗阿米巴痢疾,不幸被染上,49岁便英年早逝。
父亲死那年,我八岁,刚开始记事和憧憬人生。母亲从此孤立无援,她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试图把她的爱集中在大哥身上,希望在那里找到支撑。
自从她把一腔热情全部抵押在大哥身上后,大哥就开始赌博了。赌博成瘾后,他开始偷盗,母亲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把家中财产一点点败光。那年,我不仅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母亲的关注,从此开始了人生的逃亡,缺乏母爱,我倍感孤独,我渴望摆脱贫穷。
我本该是母亲的希望,但是大哥抓住了母亲的全部注意力,我一生都在努力创造奇迹,只是希望会重新得到母亲的爱和重视。但是,我的努力都白费了,母亲生命的最后时刻,在大哥的怀里闭上了双眼,周围环绕着四只羊,四只羊用孩童般的眼睛温柔地凝视着她,或许母亲感觉仅有一个大哥是不够的,或许四只羊里有我。
父亲被埋在西贡,我在他被埋之际,萌生了写作的想法。那之后,我看到殖民地的人们如此不幸却保持乐观,他们对自己被殖民的状态似乎浑然不知。
每个人都在寻根,寻找她来过的世界。司汤达说:仅有一生,是不足以把一切显现的,只有一本书可以显现某些片段。
我的作品,表面上看越来越散乱,没有逻辑,段落之间没有联系,但是,那些意识流述说着分离的巨大痛苦,那些和家人的分离,和世界的分离。
面对死亡的渐渐逼近,我的恐惧和常人一样。我固执地保留了自己的性格和思想,没有被社会的表面浮华所影响,我不断摧毁自己创造的东西,不断把一切推倒重来,我坚信可以写得更好。
我追求句子有力,让段落充满含义,疯狂地寻找清晰的辨识力。我让故事出类拔萃,让作品超越道德的层面,有着特殊的灵魂空间。
以上是我创作《情人》这本书的心路历程,最后,我还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这个美好而晴朗的冬至,我游荡到简书,看到很多鲜活的生命正在写作,我颇感欣慰。
我看到有个女孩为了完成日更,憋得胡子都快长出来了。我悄然地笑了,美丽的女孩,你到底想要什么呢?你赶上了电媒时代,你的文章出现在网上,作品有人喜欢,开始传播,你就已经开始了作者的生涯,你不需要一个编辑的批准就已经发表,有时出版社编辑的水准很值得商榷。你认为的出版,就是有人可以买你的书了,这不过是世俗的看法。
现在,你如此年轻,作品有些轻盈,这很正常。你只需要写出自己,让你的文字与众不同。
记住:生命很短,灵魂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