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喜欢保持身材,真的很喜欢。可每次只要我一健身,我的身体就会出毛病,最后落了个自讨苦吃的下场。不如这么说吧,每次只要一健身,最后总会伤身。
想必你已经知道,健身是文明史上的新玩意儿。在1910年以前,人们一直都在运动,但没觉得那是健身,他们认为那就是生活。他们必须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通常步行;他们收割农作物,发动战争,诸如此类。然而,人类发明了汽车(更别说谢尔曼坦克),然后就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如今的境况——一个充斥着运动不足人士(通常为肥胖人士)和运动过量人士(不一定为苗条人士)的平行宇宙。我本人就在这两个宇宙之间摇来摇去。我抽时间健身,结果伤身;然后我得恢复一段时间,接下来便是身材走形;等身体恢复健康后我又开始健身;接下来又是新一轮的伤身。到目前为止,我已光荣完成了以下受伤记录:做仰卧起坐拉伤后腰,在跑步机上扭伤了右髋关节,在跑出了胫骨应力综合征;在床上做翻身运动差点拗断脖子。
(2)
如果你咨询心理医生和顾问关于怎样应对孩子青春期的问题时,以下是他们会对你说的话:
“青春期是孩子的青春期,不是父母的青春期。
青春期的存在是有原因的,他是为了帮助依恋或过于依恋父母的孩子学会分离,他们迟早会离家独立,得为将来做准备。
我下面会有几条建议,可以让你轻松应对压力。”
这些建议会让你花掉几百或几千美元,这取决于你的居住地是大城市还是小地方。其实他们的话纯属胡说八道,事实是这样的:
“青春期是父母的青春期,与孩子无关。
青春期的存在是有原因的,它是为了帮助依恋或者过于依恋孩子的父母学会分离,孩子迟早会离家独立,父母得为将来做准备。
没有任何轻松应对的方法,你只有苦熬等着青春期过去。”
(3)
我不敢相信生活居然如此真实,真实得永远不会让你失望。活生生的故事是如此有趣,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写虚构小说。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住在一座荒无人烟的半岛上,男人的母亲来跟他们一起住,男人出差去了。女人坐船去内陆与情夫幽会。一番云雨以后,女人才发现时候不早了,她起床穿衣,飞奔到码头赶最后一班回家的渡船,但还是没能赶上。她苦苦哀求开船的船夫。船夫同意以六倍的船费带她回去,女人没有足够的钱,只能走回家。在回家的路上,她被陌生人奸杀了。”问题是,谁该为她的死负责?谁的责任最大?是女人自己、她丈夫、婆婆、船夫、情夫、还是强奸犯?
每个人都会给出不同的答案,这相当于一个罗夏克测试。(以墨迹测验受试者人格的实验)
我头顶的灯泡又亮了。
这番谈话结束了我与新闻业的情缘,让我开始明白几乎一切可成故事.
EL多克托罗(ELDoctorow)曾经写过一段至为简洁的话,意思和我的相近。
“我越来越相信,我们以前的分类是错的,这世上没有虚构或非虚构,只有叙事。”
(4)
“诺拉,我们没法事事周全。”
每个人只能做你自己。
买,不要租。
绝不要嫁给一个你舍不得与之离婚的男人。
沙发套要用米色系布料。
不要和十一点之后还给你打电话的人做朋友。
即使是全世界最优秀的保姆,工作两年半之后也会崩溃。
未来不可预知。
最近四年的心理治疗完全是浪费钱。
飞机不会坠毁。
35岁是让你看不顺眼的任何一个身体部位,到了四十五岁都会让你无比怀念。
到了55岁,就算你瘦成一张纸片,腰上还是会有一团松垮垮的肥肉。
腰上的肥肉从背后看尤其明显,因此你必须重新审视衣橱里半数左右的衣服,尤其是白衬衣。
把每件事都记录下来。
保持写日记的习惯。
多拍照片。
空巢之痛(孩子离家)总是被低估。
你可以点一份以上的甜点。
孩子进入青春期时,绝对有必要养只狗,起码家里还有人会给你好脸色。
备份你的文件。
有些事情永远不要让他人知道。
这世上没有秘密。
TO KILL A MOCKING BIRD
“道理很简单,不能因为我们开始前已经失败了一百年,就认为我们没有理由去争取胜利。”阿蒂克斯说道。
“如果我和赛希尔打架,我就会辜负了阿蒂克斯。阿蒂克斯很少请求我和吉姆为他做什么,为了他我宁愿被人叫做胆小鬼。我为此感到非常自豪,并把这自豪保持了三个星期。”(斯库特)
“你父亲说得对,”她说,“知更鸟只唱歌给我们听,什么坏事也不做。它们不吃人们园子里的花果蔬菜,不在玉米仓里做窝,它们只是衷心地为我们唱歌。这就是为什么说杀死一只知更鸟就是一桩罪恶。”(莫迪小姐)
我说我根本看不出我们为什么要保持理智,学校里我认识的人里,没有一个人会为什么事情保持理智。(斯库特)
“呃,大部分人好像都认为他们是对的,你是错的……”
“他们当然有权利那样认为,他们的观点也有权利受到完全的尊重,”阿蒂克斯说,“但是在我和别人过得去之前,我首先要和自己过得去。有一种东西不能遵从众人原则,那就是人的良心。”
“可你不是真爱黑人,对吗?”
“我当然爱,我尽我所能的爱每一个人……有时候我也很为难——宝贝,如果别人认为“黑鬼”是个很下贱的说法并用来称呼你,对你来说永远构不成侮辱。它只能显示那个人有多可怜,它不能伤害你。所以不要让杜傅斯太太影响你的情绪。她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
……
“她是个有自己看法的真正的女士。虽然和我的看法很不同,也许……吉姆,我告诉过你,如果你那次没有失去理智,我也会让你给他念书的。我想让你从她身上学些东西——我想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勇敢。而不要错误地认为一个人手握枪支就是勇敢。勇敢是,当你还未开始就已经知道自己会输,可你依然要去做,而且无论如何都要把它坚持到底。你很少能赢,但有时也会。杜博斯太太用她那仅仅九十八磅的身体战胜了玛咖,按照她的观点,死得无怨无悔,不欠任何人,也不依赖任何东西。她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
“没有必要把你懂得所有东西都说出来,那不合妇女规范——再说,人们不喜欢他们身边有人比他们懂得更多。那会让他们很恼火。你说得再正确,也改变不了这些人。除非他们自己想学,否则一点办法也没有。你要么闭上嘴巴,要么就使用他们的语言”(卡尼波)
“but son,when you grow up, you will
understand them better.不管怎样,每一伙暴徒都是由人组成的。昨天夜里坎宁安先生是暴徒之一,可是他依然是个人……所以一个八岁的孩子就唤起了他的良知,是不是?”阿蒂克斯说,“这就证明——疯狂的歹徒也是可以被制服的,只因为他们依然还是人。”
阿蒂克斯永远不会怪谁。
“可是,芬奇先生交叉讯问时,就没那样对待马耶拉和老尤厄尔。瞧他那样子,一直管人家叫 “小子”,还对人家冷笑,每次人家问答问题时,他都要扭头看看陪审团……我才不管呢,那样不对,不应该那样对待他们。谁都没有权利对人那样说话——真让我恶心”
(迪尔在听审判时突然大哭,后来对雷蒙德说道。雷蒙德说,只有你们是孩子时才会哭,长大了就不会了。)
“为什么……哦,你是说我为什么要假装?这个,非常简单。”他说,“有些人不喜欢……我的生活方式。我可以说滚他们的蛋,我才不在乎他们喜欢不喜欢。我确实不在乎他们喜欢不喜欢。”
“不明白。”我和迪儿同事说。
“你看,我只是让他们得到一个理由。如果人们找不到这个理由,我这样做就能帮上他们一把。我很少到镇上来,每次来的时候,如果我摇摇晃晃又蒙着纸袋子喝东西,人们就可以说多尔夫斯*雷蒙德是被威士忌控制住了——所以他不会改变他的生活方式。他是管不住自己。所以他才过那样的生活。”
“雷蒙德先生,这样不诚实,让你显得更坏了,你已经够……”
“这样确实不诚实,但对人们会有帮助。芬奇小姐,我其实不怎么喝酒,可是你知道吗,他们永远永远不可能理解你:我之所以这样生活,是因为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方式,因为你是孩子,而且能够理解……”他说,“还因为刚才我听见他哭了。”
“他的本性还没有被破坏。等他再长大一些,就不会觉得恶心,不会再为此哭泣了。也许此事会让他吃惊——觉得不对,但他不会再哭了,过几年他就不会再为此哭泣了。”
“我为什么会哭?”迪儿问。
“为了人给人带来的苦难而哭泣——他们这样做时甚至想都不想。为了白人和黑人带来的苦难而哭泣,他们甚至还没有忘记他们也是人。”(这也为什么,这本书只能是以一个九岁孩子的口吻来写。因为只有孩子才这样公正,会难过了就哭,不公平了会说出来。大学时外教让我讲了一个话题THE UNSPEAKABLE THINGS UNSPOKEN, 当时并不能理解。现在依然只有比从前强烈了一点点的理解,即人,随着人年岁见长,大家都知道真理却不敢在像孩子一般肆无忌惮的说出来了。我们都埋在心里,任凭不公正碾压我们,丝毫,没有怨言。The unspeakable things are those things we all know but we dare not
to say.)
他们都抬着头,而且还用似乎是欣赏的眼光追随着他。我猜,那时因为阿蒂克斯不大喊大叫的缘故。(所有人都对知识,对真理怀有无限敬意。我想成为阿蒂克斯一样冷静理性又善良的人。)
“控方的证人们,在你们这些先生们面前,在整个法庭面前,表现出一种可耻的自信,自信他们的证言不会受到怀疑,自信你们这些先生会和他们秉持同一种假设——一种邪恶的假设,即所有的黑人都撒谎,所有的黑人都不道德;即所有的黑人男子在我们的女人面前都不规矩,这种假设关联着他们的精神品质。
这种假设,我们都知道,它本身就是黑暗的像Tom Robinson的皮肤一样的谎言,一种我用不着像你们揭穿的谎言。你们都知道真相,真相就:有些黑人撒谎,有些黑人不道德,有些黑人在女人面前不规矩——不管她们是黑种女人还是白种女人。但是,这种真相适用于人类所有的种族,而不仅仅是某个特殊的种族。在这个法庭里的人,没有人没撒过谎,没有人没做过不道德的事情,没有一个男人看女人时从来不带欲望。
……关于“众生平等”这句话,我能想到最可笑的例子就是,那些管公立教育的人,他们让愚笨懒惰的学生和勤奋聪明的学生一道升学——因为“一切人生来平等”,教育者们会这样严肃地告诉你,于是落后的孩子就要承受自卑的痛苦和折磨。我们知道,人并不像某些人强迫我们相信的那样生来平等——有些人比别人聪明,有些人生来就比别人占优势,有些男人比别的男人挣钱多,有些女人的蛋糕比别人做得好,有些人天生就比大多数人有才华——可是,在这个国家里,有一种方式能够让一切人生来平等——有一种人类社会机构可以让乞丐平等与洛克菲勒,让蠢人平等于爱因斯坦、让无知的人平等于大学校长。这种机构,就是法庭……在我们的法庭中——人人生而平等。”(阿蒂克斯在结束陈词时讲到)
“我不知道,可是他们做了。他们以前做过,今天又做了,他们将来还会再做,当他们这样做的时候……好像只有孩子们在哭泣。晚安。”(杰姆问阿蒂克斯“他们怎么能这样做(判有罪)?,他们怎么能这样做?”的时候。)
我们跟着她一起去了。只见厨房的桌子上堆得满满的,全是事物,能把一家人给埋起来了:大块的腌猪肉,西红柿,豆角,甚至还有葡萄。阿蒂克斯发现了一瓶泡猪蹄,笑着说:“你们觉得姑姑会让我在餐厅里吃这个吗?”
卡波尼说:“这些全是我早上来时在后门台阶上发现的。他们——他们感激你做的一切,芬奇先生。他们——他们没有越界吧?”
阿蒂克斯的眼里噙满泪水。他好一阵没有说话。“告诉他们,我很感激,”他说,“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千万别在送了。大家日子都很艰难……”
我们吃着蛋糕,慢慢意识到,这是莫迪小姐在用自己的方式向我们表明:至少她在这里,一切都没有改变。她静静地坐在厨房椅子上,看着我们吃蛋糕。
“我只想告诉你,这世上有些人,是天生为我们做出力不讨好的工作的,你父亲就是其中一位。”
“没错,就当小丑,”迪儿说,“我对这世上的人除了大笑没什么可做的,干脆我就加入马戏团,笑他个痛快。”
“迪儿,你弄反了。”杰姆说,“小丑们很悲哀,是观众笑他们。”
“那我就去当一种新型小丑。我要站在场子中间笑他们。你看这些人,”他指点说,“他们每一个都该骑着扫把。蕾切尔姨妈早骑上了。”
“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有些东西会让人丧失理智——他们不论怎样努力都做不到公平。在我们的法庭上,当每一个白人和黑人打官司时,白人总是赢。这些很丑恶,但他们是社会现实。”
“女人(一个人)总是挑一些可笑的事作为骄傲的资本。”
“不对,每个人都是从头学起,没有人生下来就会。那个小沃尔特非常聪明,他学习落后,是因为要经常旷课去帮他爸爸干活。不对,杰姆,我认为世界上只有一种人,就是人。”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他终于说了,“如果只有一种个人,那他们为什么不能和睦相处呢?如果他们都一样,那他们为什么还要相互鄙视呢?斯库特,我觉得我开始明白一些事情了。我想我开始明白怪人拉德利了,他为什么老关在家里不出来……因为他‘想’呆在里面不出来。”
不过我在我父亲的世界里感觉更舒服些。像赫克先生这样的人,从不引诱你说些幼稚的问题,然后再拿过来取笑;就连杰姆也不是很苛刻,除非你说的是蠢话。女士们好像生活在对男士的隐隐恐惧中,好像很不愿意真心赞扬他们。但我喜欢他们。不管他们怎样咒骂,怎么酗酒,怎么赌博,怎么嚼烟,也不管他们是多么沉郁,他们身上总有些东西,让我天生就喜欢……他们……他们不是……不是伪君子。”
愚蠢的杀戮?怎么可能呢?汤姆一直到死接受的都是正当法律的程序;他是开庭受理,并且是被十二个正直的好人判定有罪;我父亲也一直在为他抗争。渐渐地我明白了安德伍德的意思:阿蒂克斯使用了所有能开释一个自由人的法律手段去拯救汤姆,可是在人们内心深处的那个秘密法庭里,阿蒂克斯根本没有任何诉讼可言。从马耶拉张嘴喊叫的那一刻起,汤姆就死定了。
梅科姆又恢复了老样子,和去年,和前年,几乎一模一样。
我们俩都大笑起来。鬼、热气、符咒、秘密征兆,所有这些都随着我们长大像晨雾一样消失了。
“如果我们隐瞒这件事,那就完全否认了我教育杰姆的做人的原则。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做家长很失败,可是我就是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在杰姆仰视别人之前,他首先仰视的是我,我希望自己正直的活着,以便能够坦然地面对他……如果我默许这一类的事情发生,坦率地讲,我就没法再正视他的眼睛,一旦我不能正视他的眼睛,我就知道以及已经永远失去了他。我不想失去他和斯库特,因为他们就是我的一切。”(尤厄尔试图杀害斯库特和杰姆,杰姆受伤昏厥之后,阿蒂克斯对赫克说。)
我决意要醒着,可是雨声这么轻柔,房间里那么温暖。他的声音那么深沉,他的膝头又那么舒适,我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斯库特,当你最终了解他们时,你会发现,大多数人都是好人。”他关了灯,回到了杰姆房间里。他要在那儿守上一整夜。等杰姆早上醒来时,他会在他身边。
看完我在外面带了一会儿,夜晚宁静地像是我合上的书页。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好倚在已经生锈的栏杆上看着还没完全暗下去的天空。身边偶尔有下班的班主任走过,我突然间像是不认识他们一样,重新从头到脚仔细地看了看他。他比原先胖了,据说是接了婚的缘故。结了婚,就得为孩子放弃自己了,大多数父亲和母亲似乎都是这样的。我像他们一样怀念从前的他们。
窗外依然是隐隐约约的灯火,每户人家似乎都温馨得让人想流泪。我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哭,想给吴亮亮打个电话哭。因为知更鸟的死亡哭泣,因为梅科姆镇的无知哭泣,为当年呐喊在他们心里的不公哭泣,也为自己不是阿蒂克斯哭泣。我如果是阿蒂克斯,会安安静静地养上两个孩子,温柔地拉扯他们长大,给他们读书,看报,讲故事,我会安安心心的当个老师。然而我做不到。我本可以好好教化一些小孩,叫他们成为阿蒂克斯,可是我不够强大,我如果要变得强大,必须要走出去。这样才有几乎成为阿蒂克斯。
当你最终了解每一个人时,你会发现,他们都是好人。 我们没有人有权利评价判断另一个人的好坏。我么只能做好我们自己,问心无愧是件太艰难的事情。永远站在真理这一方的前提是,你知道真理是什么。我想要知道真理,到底是什么。好不会带上有色眼镜看待贫穷和罪恶。没有人生来就是个混蛋。理解是给世界最好的礼物。
今天孔子豪认认真真地听了一节课,我很开心自己给了他一节课的时间好让他看清楚自己的样子不那么糟糕。一节课的结果收效自然不够改变一个人,但我要这样做,因为无数个只有这样的时刻才能改变一个人。我多希望,自己能够改变一些东西。而改变时间极其耗时耗力的事情,我暂时还没有能力把他做好。有人说过,你不能同一时刻,什么都想要。
《皮囊》2015-8-26至2015-8-29
人生机遇的好于坏,关键在于生命里碰到什么人,只要能对你有所启发,都是明灯。崇达的《皮囊》里,有的是对他人成长中有所启发的人,造就了他步步达成目标的人生;我认识的崇达、看他的书,总有启发,就如生命中多舔一盏明灯。
认识你自己就必须认识你的他人。
在生活中、行动中遭遇的人,认识他们,照亮他们,由此你就知道自己是谁。
知道自己是谁。
这就是苏珊*桑塔格所说的人的世界。人必须在人的世界里求取意义。
除非死心,除非让心睡去。怀着死掉的、睡着不起的心,皮囊就仅仅是皮囊。
但男人终究是胆小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只是还不开窍还不知道怕——母亲后来几次这么调侃父亲。
愁眉苦脸的人换成父亲了。在医院的那两天他愁到饭量急剧下降。母亲已经体会到这男人的脆弱。第三天,因为没钱交住院费,母亲被赶出来医院。
“再走几步看看。”这句话母亲自说出第一次后,就开始不断地用它来鼓励她一辈子要依靠的男人。
父亲花了好多钱,雇来石匠,把自己和母亲的名字,编成一幅对联,刻在石门上,雕花刻鸟。他让工匠瞒着母亲,把石门运到工地的时候还特意用红布盖着,知道装上大门宣布落成那刻,父亲把红布一扯,母亲这才看到,她与父亲的名字就这样命名了这座房子。
别人的生活就这么浅浅地敷在上面——这是母亲寻找的与它相处的最好距离。
我知道,其实自己的内心也如同这小镇一样:以发展、以未来、以更美好的名义,内心的各种秩序被太仓促太轻易地重新规划,摧毁,重新建起,然后我再也回不去,无论是现实的小镇,还是内心里以前曾认定的种种美好。
母亲的房子,是母亲从没表达过,也不可能说出口的爱情。
然后,我看见那笑容就这么一点点地在她脸上绽放开,这满是皱纹的脸突然透出羞涩的荣光。我像摸小孩一样,摸摸母亲的头,心里想,这可爱的母亲啊。
我举起杯,心里想着:用尽各种办法让自己快乐吧,你们这群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然后独自庆幸地想,我的母亲以及正在修建的那座房子。
我知道,即使那房子终究被拆了,即使我有一段时间里买不起北京的房子,但我知道,我这一辈子,都有家可回。
我投入到似乎都忘记,那终点注定是失败,注定是一场无法承受的剧痛。
但至少,这样的日子下来,家里竟然有点储蓄了。这让我们放松许多,在此之前,我们可以感觉到,没钱带来的不仅是生活的困顿,还有别人有意无意的疏远和躲避——即使心再好,谁都怕被拖累。
“而这五年,你能冲尽量冲“——这是我们母子的约定。虽然父亲像个孩子一样,拉着我不让我远行,但他也接受了我去北京找工作的准备。按照与母亲的约定,这五年我要尽量冲,每年就两三次回家,而且每次回家都是带着工作,常常和父亲打个照面,又匆匆关在房间写文章。
和拥有这种眼镜的人说话,会有疼痛感,会觉得庸俗的玩笑是不能说的,这么薄的问题,在这么厚的目光前,多么羞愧。于是会想掏心掏肺,但掏心掏肺在任何时候都是最累的,通常只要说过一次话,你就不想再和他说第二次了。
我知道过不了几天,风一吹,沙子一埋,这痕迹也会不见的。一切轻薄的,好像从来没发生过。
和世界各地的情况一样,政府似乎只负责理念上的指导,日子却需要一个个人自己去过。
那时候困难是普遍现象,因此困难显得很平常,显得不值一提。
人最怕的是,发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不理解母亲在那些庙宇里度过了多少艰难的事情,在我这段记忆中,只是那浑厚的沉香,用用懒懒地攀爬,而圣杯和地板磕碰出的清脆声响,则在其中圆润的滚动。
“除了一开始追求爱情,我没有做娼妓,没有卖毒品,我只是把我觉得美的、对的、我喜欢的。都做成生意,我真没有作孽……”
阿小崇拜这样的哥哥,我觉得他其实是崇拜着香港,正如我们崇拜者黑白电视里游走在高楼大厦里的那些人。
我看着这样的他,越发觉得遥远。我知道他身上流动着一种欲望,一种强烈而可怕的欲望。他马上就要城市起来,马上香港起来。他要像他想象里的香港人那样生活。
我知道他活在一种想象出来的幻想中。我担心他的这种热望,也会把我拖进去。
因为我察觉到自己身上也有,类似的躁动。
从此,即使阿月姨叫我再去帮忙补习,我都借口推了。
我害怕看到老家阿小的这个样子,他会卑微到,让我想起自己身上的卑微。
偌大的城市,充满焦灼感的生活,每次走在地铁拥挤的人群里,我总会觉得自己要被吞噬,觉得人怎么都这么渺小。而在小镇,每个人都那么复杂而有生趣,觉得人才像人。
《天才文展》
因为,他有比这些孩子更高的理想。这是我后来才找到的答案。这答案听上去很虚假,却真实构成了文展身上那种硬铮铮的精神气。
那天之后,我突然很不愿意再和他聊天了。和他说话,就如同和一个人在水里纠缠,你拉着他,想和他一起透口气,他却拉着你要一起往下坠。
我害怕那一天我会憎恨生养我的小镇,会厌恶促成、构成我本身的亲友。
要感谢文展的是,我基本不太想太长远的事情,很多事情想大了会压得自己难受。我只想着做好一点点的事情,然后期待,这么一点点事,或许哪天能积累成一个不错的景观。起码是自己喜欢的景观。
大学毕业后,我如愿找到了一份记者的工作。我做记者,因为,我觉得这世界上最美妙的风景,是一个个奇特的人。越大的杂质社有越高的平台,能见到越丰富的人,我被这种爱好引诱着引诱着,一不小心,来到了北京。
《厚朴》
他很用力地打招呼,很用力地介绍自己。看到活得这么用力的人,我总会不舒服,仿佛对方在时时提醒我要思考如何生活。然而,我却喜欢他脸上的笑。一张娃娃脸,脸上似乎还有帮忙种田留下的土色,两个小虎牙,两个酒窝,笑容从心里透出来。
不清楚真实的标准时,越用力就越让人觉得可笑。
表面上我大大咧咧、粗心大意。事实上,我讲每句话的时候,总担心冒犯他人。我总在拼命感知,人们希望听到什么?如何表达到位?说不出的恐惧,恐惧自己成为别人不喜欢的人。为什么这么需要让别人喜欢?或许这是求生的本能。
看我怅然若失,他严肃地说:“其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哪个才是我应该坚持的活法,哪个才是真实。”
我相信,他脑子里藏着另外一个世界,很多人脑子里都偷偷藏着很多个世界。
我自己也一直警惕地处理着想象和现实之间的关系:任何不合时宜的想象都是不需要的,因为现实的世界只有一个。
就这样,我和厚朴朝两个方向狂奔,以自己的方式。
过五关斩六将之后,我终于获得了到报社实习的机会,面试是厚朴陪我去的。回来的路上,他没有祝贺,而是摇头晃脑地说:“父亲和我讲过一个故事,是他从美国之一里听到的。一个常青藤毕业生到某世界五百强面试,那企业的董事长问他,‘你大一干嘛了?’学生回答:‘用功读书’。‘大二呢?’‘认真学习。’‘大三呢?’‘模拟现实试图创业。’‘你挥霍过青春吗?’‘没有。’‘你发泄过荷尔蒙吗?’‘没有。’然后那董事长就叫那学生出去,说你还没真的生活过,所以你也不会好好工作,等补完人生的课再回来吧。
”
我知道他想借此告诉我什么,但这故事一听就真伪可疑,厚朴竟然全盘接受。他不知道什么是真实的世界。
然而,每次从事故现场采访回来,走进学校,看到这里乌泱泱的人群,努力散发着荷尔蒙、享受和挖掘身体的各种感官是,总会有种强烈的恍惚感。甚至会矫情的想,这么努力追求所谓青春的人,意义在哪儿?
有些人确实一门心思突破一切想抵达所谓的新世界,但转头一看,却发现,他们只知道用老的规则来衡量自己;才发觉,其实他们彻头彻尾地活在旧体系里了。在这个意义上,其实所有人都误解了,厚朴不是能带着大家找到新世界的人,他其实还是活在旧世界的人。不过这一点,或许厚朴也不自知。
虽然我一直看似功利地在努力测算和安排自己的未来,但是骨子里头是那么厌恶这样的计算。
我们刚好形成了有趣的对比,而我们各自都是对自己有误解的人:他以为自己做着摧毁一切规矩的事情,但其实一直活在规矩里。我以为自己战战兢兢地活在规矩里的生活方式,但其实却对规矩有着将其彻底摧毁的欲望。
后来才意识到,在那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那倦乏的、对一切提不起兴趣、似乎感冒一样的状态,是爱情小说里所谓的心碎。我原本以为,这种矫情的情节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到北京后,我确实感觉自己的判断似乎是对的。北京的确是个彻底的地方。挑战是直接的,梦想是直接的,在这个地方,要做的事情动辄都是“国家级别”,这里的人,谈论的经常是如何改变世界,而这些事情不是谈论完就随风散了,确实有的事情就在实实在在地在发生。
从一家杂志社的试用机会开始,我得到了进入这个城市的机会,或者也可以说,得到被这个城市一口吞没的机会。
然而,我也知道,在北京发生的任何理想和梦想,需要的是扎扎实实,甚至奋不顾身的实践。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更辛苦地攀爬,但可以看到每一步,都确实指向一个个看似庞大但又具体的目标。”
我没能说出口的是:厚朴,或许能真实地抵达这个世界的,能确切地抵达梦想的,不是不顾一切投入想象的狂热,而是务实、谦卑的、甚至你自己都看不起的可怜的隐忍。
“他不是假装,他只不过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身上的各种渴求,只是找不到和他热爱的这个世界相处的办法。每个人身上都有太多冲突却又浑然一体的想法,他只是幼稚,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谁。”打好这条短信我最终没发出去,因为觉得,也没必要向她解释什么。因为,她也是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
我一直想象着厚朴的生活,他已经用那些激烈的方式,把自己抬到那样的心里预期,不可能再低下身,扎到庸常的生活里去了。他不知道,最离奇的理想所需要的建筑材料就是一个个庸常而枯燥的努力。
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总觉得这城市格外的小,就是一条主干道,衍生出几条功能迥异的路。然而,当他藏住一个人的时候,就变得格外大。
北京果然像只巨兽,从飞机一落地开始,就有各种触须攀爬而来,把你卷入一个个时间、一个个挑战、一个个故事和一场场悲喜中。这众多事件,这众多悲喜,厚厚地、一层层地包裹着你,让你经常恍惚,觉得似乎除了北京之外,再没有其他的生活了。
大学四年,毕业工作两年,我一直控制着自己,没学会抽烟,没学会喝酒,没让自己学会发泄情绪的一切极端方式。要确保对自己一切地控制,要确保对某种想象的未来达成,要确保自己能准确地活在通往目标的那个程序里。
然而我要抵达的到底是什么?这样的抵达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自己也完全不清楚。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突然察觉,或许我也是个来北京看病的人。或许,我和厚朴生的是同一种病。
还是藏不住的
海藏不住,也圈不住。对待海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海个人自己去寻找到和它相处的方式。每片海,沉浮着不同的景致,也翻滚着各自的危险。生活也是、人的欲望也是。以前以为节制或者自我用逻辑框住,甚至掩耳盗铃地藏住,是最好的方法,然而,无论如何,它究竟永远在哪里躁动起伏。
我期许自己要活得更真实也更诚实,要更接受甚至喜欢自己身上的每部分,才能更喜欢这世界。我希望自己懂得处理、欣赏各种欲求,各种人性的丑陋和美妙,找到和他们相处的最好方式。我也希望自己能把这一路看到的风景,最终能全部用审美的笔触表达出来。
我一定要找到和每片海相处的距离,找到欣赏它们的最好方式。
生命发出一种紧迫感:我应该看见更多的人。这是对路过生命的所有人最好的尊重,这也是和时间抗衡、试图挽留住每个人唯一可行的努力。还是理解自己最好的方式——路过我们生命的每个人,都参与了我们,并最终构成了我们本身。
流浪者之歌
每个人都会追求一切东西,那种渴望常常没有办法明说,他就在你心里,永远不会消失。流浪者之歌里说,你会因为追求这些东西,反而忽视了周围的存在。周围的一切都是导师,都是智慧,而这一切都只能由你自己琢磨、参悟。你生命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必经之路,像悉达多只有在经历绝望,世俗,爱与创伤之后才能丢掉老师给予他的自我。我渴求智慧,渴求它带给我的平和,然,我有时有着无数的其他渴望的。我希望智慧能让我消除这些妄想,比如对于爱,对于舒适的生活的习惯,对于痛苦,消极,美丽,永恒的妄念。它们时常侵蚀这我,让我不得安宁。我害怕我将要与之相处的生活,会比现在不自由的多。我害怕我没有足够的智慧对抗那些不自由。
现在我能对抗孤独,对抗一些别人难以忍受的东西,比如饥饿,比如华服。我唯一不能没有的对生活的感知,思考。我所期待的智慧似乎永远没有办法到来。我如此热切的恳求的它的到来,忽视了周围的世界。中午我忽然明白,这城市凝结的安静的气息,实则是我的状态,很早起我就有了这样的恶习,每当自己的状态不大好时,加以嗔怪周围的世界。每次午睡,我都把窗户的玻璃关严,窗帘拉上,好进入睡眠。而每次都处在半梦半醒之间,偶尔焦虑会席卷全身,让睡梦中的自己都皱着眉头。我在与整个世界抗争。我以为是他们烦扰的我的睡眠,殊不知是我自己的世界原本就动荡不安。我对这样的自己烦腻不已,我为何总是不能完全接受万物呢?
今天中午我开着窗户,只戴了眼罩。睡眠依然不好,醒来的状态也一样。我突然意识到,我这两个月来所感受到的静滞的气息,其实是我醒来之后,自己没有融入环境的缘故。当我睡着,状态迷迷糊糊的时候,我怨恨这个世界的凝滞不动,实质是我身体还没苏醒、思想凝滞不动的缘故。当我睡觉起来,脱离自我走到这个世界中的时候,已经醒过来了,而世界是安静的,他没有同我一样的神采熠熠,这在我看来,就是错误了。回想起来,由此而鄙夷生活真是挺荒谬的。像悉达多一样,我是多么自以为是啊。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
加油,为了自己更深入的理解这个世界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