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模样

从呱呱坠地到现在,他依然是蹒跚而行,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不是他的脚异于常人,而是上帝忘了为他打开那扇心灵的窗户。由于上帝的疏忽,他从此就失去了与整个世界的直接联系,他只能凭借粗糙的触感去感知这个世界的一切,跑的、跳的、有生命的和没有生命的。

或许他前世就是一个可怜人,可又有谁愿意浪费时间去倾听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和想象。他偶尔向母亲提及,但母亲忙于活计,也是敷衍他。从此,他便觉得自己更加孤独了,或许这个世上能懂他的就只有那些和他一样的不幸儿了。他渴望遇见他们,和他们在阳光下一起探讨阳光的样子,或温暖,或舒适。那时,他就要用自己敏感的触觉去感知四节的变化,去开凿春夏秋冬藏在黑暗里的那些奥秘。

虽然他看不见,但他还有一颗连接光明的心。他把自己所有的情感都集中在人世某个冷清的角落,然后顺着残垣断壁向太阳攀援,到达太阳最炽热的火海时才停下。他要站在光明的顶端,采撷日月的精华,与光明的发源地合为一体,从此笑看黑暗中斜飞的蝙蝠。母亲说蝙蝠长得像老鼠,眼睛天生失明,而且会咬人。他没想到自己和蝙蝠竟然会同病相怜,他一下就觉得不孤独了。于是他每天黄昏时分便倚靠在破旧的木门上,在鸟的鸣叫声中捕捉蝙蝠飞翔的声音,那声音是多么的小,小到他几乎听不见,他只能像身旁的小狗一样竖着耳朵倾听蝙蝠的言语。慢慢地,他开始能感应到蝙蝠的心,他暗自揣测,难道它们就不渴望拥有光明。他想,它们应该是主动放弃光明的,为的是让他这样的失明人能享受更多的温暖。

阳光到底以什么作为单位呢?也许筐,也许是斤,也许是米。最后他还是喜欢用米来丈量他身体外的阳光。他轻轻地抬起手,温柔的抚摸着阳光,小心翼翼的握在手心里,然后柔和成适合他的光明。他兴奋的连蹦带跳,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感觉到了阳光。

这些年,他一直呆在小屋里,母亲把他锁在房间里,不准他踏出小屋一步。他能经常听到父亲的抱怨声,说的不外乎是怎么摊上这样一个孩子。从他开始明白自己的存在时,父亲似乎一直没有停止过对他的抱怨,他十分清楚父亲对自己是多么的失望。每当听到这些像针尖一样的话时,他的心都在剧烈的疼痛。那时,他还不知道人会死,他也不清楚死为何物。但他试图了结自己悲惨的命运。他想,如果没有阳光的曝晒,那我的眼睛会发霉,甚至流下几滴世人看不见的浅泪。但他并不想这么做,孤独的他只有自己的影子陪伴着,而其他一切以想博得别人同情的行为他都是不屑的。他宁愿寂寞的死去,也不愿成为别人的累赘,成为村妇口中的稀缺的笑料。

那年他八岁了,已到了上学的年龄,然而母亲却迟迟不敢做决定。母亲站在他身旁,像奴才一样征求父亲的意见。他的心扑通扑通的跳过不停,他等待着命运的审判。对他不抱希望的父亲最终否定了他的请求,他失望的走进小屋,关上门,抹着眼泪,母亲在门外不停的叫着他的乳名。此刻他觉得自己就是彻底的失败者,没有得到上帝的眷顾,也没有得到父亲的可怜。

他家的背面就是学校,每当那些孩子从他的家门口路过时,他都禁不住问他们学校是什么样子的?书本上有没有安徒生的童话故事啊!大多数的人都不理他,偶尔有一两个孩子会告诉他一些。他把这些牢牢地就在脑袋里,编织成一个美丽而又有所缺陷的画面;“他坐在门口边的石磨上,手里拿着一本崭新的教科书,几只老母鸡悠闲地啼鸣着。他慢慢地翻开新书,眼睛被树上那些彩色的图画所征服,那时多么的鲜艳,在他的心里,只有阳光才能与之相提并论。他慢慢地张开嘴,大声的朗读着,朗朗的读书声穿过黑暗,飘向宽阔的教室。同龄的伙伴纷纷来到他的身旁,把他围在其中,而他却挤出人群,向小窗走去。”

小狗舔着他的手,他脑海里的那个画面突然就列出了一条长长的缝,然后在他的无奈声中延伸,最后破碎为一寸寸的阳光,他的面孔被映在其中,而他却看不见。他灰心的坐在地上,数着自己的手指,但却数不出到底有几根。他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走进屋里,拿出那只铅笔和一张洁白的纸,他一边摸着自己的脸,一边铭记着。他放下一切思绪,拿起笔,在纸上把自己所想象的和所记住都慢慢地画出。他以自己的感情作为底色,以充满希望的读书声作为线条,以温暖的阳光作为水彩,经过一番苦战后,他终于画出了一张肖像图。他拿着画,高兴地跑到母亲身边,问他画的像不像自己。母亲拿在手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不是我家的那条小狗吗?”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我画自己的模样竟然会画成了小狗?难道这个世界上的人的相貌不是出自于妙笔,而是出自黑暗无休止的欲望。又或许是人的模样和狗在某些地方有相似之处,所以母亲才会把我的肖像画错看成小狗那张可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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