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卢璐
来源 | 卢璐说 (公众号:lulu_blog)
法国小市政府,有点国内居委会的意思,有个重要的功能就是组织群众自娱自乐。
去年我报了个市戏剧兴趣社,这期有六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我们选了得过莫里哀最佳编剧奖,Joel Pommerat讽刺版《Cendrillon》(《灰姑娘》)的话剧,雄心勃勃地想着排好,6月21日音乐节那天,在市的礼堂里上演。
结果新冠来了,演出泡汤了,但大家都太需要社交了,决定不管什么时候能上演,每周日下午,也都在线上排练。
隔离六周,排练六次了,每次排练时间越来越长。
主要原因是,即使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全家:“不要打扰我”,可六个女人在排练的结果就是,每隔几分钟,就会被打断一次,某人的孩子,某人的老公,某人的猫,某人第二个或者第三个孩子,或者某人老公又来了……
理由虽然五花八门,但每家都大同小异地事无巨细:
姐姐打我,弟弟在抓猫,妹妹的冰淇淋掉地上了,咖啡豆在哪儿,洗衣机的门怎么开,该放多少洗衣粉,剪子在哪儿,电视遥控在哪儿,充电器在哪儿,橙汁没了,面巾纸空了,IPad的密码多少……
其中,让女人们最不堪忍受的问题莫过于:亲爱的,今晚,我们吃什么?(此处自行在脑海中代入,你自家老公亲切浑厚地嗓音吧!)
而女人们只想拍着桌子喊:“吃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吃什么?为什么要问我吃什么?我减肥,我什么也不吃,不吃!”
新冠隔离两个月,困在家里的法国女人,已经从精致优雅,性感自信的女神变成了,时刻都会爆发,永远都在崩溃的女神经。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在全世界人民的心中,对于法国女人总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迷之崇拜。
尤其很多中国女人仅来法国旅游了一小下,看到公园里,时时有男人在推着童车看着娃,而路边上,处处是带着墨镜,左手捻着香烟,右手捏着咖啡或者红酒杯的女人在晒太阳,就会发出来自灵魂的呐喊:好想做法国女人,好想过法国女人的日子啊,自由潇洒,痛快淋漓!
每次听到这种话,我都很想打出一长串冷笑,呵呵呵呵。这是有多么不了解法国女人的日常啊?
实事求是地说,法国男人的家务活,普遍比中国男人,不,上海男人以外的中国男人,做得多些,也主动些。
因为在法国,最晚到了上大学,孩子们都会搬出去。自己租过房子、洗衣服做过饭,负责过自己的男人,和从来没有离开父母,或者仅住过男生宿舍,还是不一样的。
但话又说回来,譬如我家卢先生,真算是个会做家务的男人,但如果把每天做家务的时间、项目和完成效率计算一下,还是没法和我比。
这两个月,我们都在家工作,早上起来做咖啡,从按下按钮到咖啡做好,大概有一分钟。这一分钟,他永远是抱着手,站在咖啡机前等,顶多看看窗外的花花草草和飞鸟。
而我趁着咖啡流出来,我会想中午吃什么,把肉从冰柜里拿出来,米洗下放进电饭锅里。
这只是一分钟,可每天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一分钟。
结论就是,在今天,我们正在生活的这颗蓝色的星球上,一个男人再会做家务,家里主要还是要靠女人。
对于所有去过中国的法国女人,最怀念的既不是小笼包也不是大闸蟹,而是阿姨,比老公管用。
这些年,哪怕孩子很小,我们也没有请过住家阿姨,但周一到周五,阿姨每天都上班。
那时候,我喝了咖啡的杯子,自己都不会收到洗碗机里,想起来有点面红耳赤的羞耻感。
回法国的六个月里,我们一直在找阿姨的道路上,上下求索,故事漫长曲折,我已经快写成一个系列了。
在法国找阿姨,首先是贵,其次是麻烦,不仅仅合同,手续,报税很麻烦,阿姨本身也很麻烦。
有次,我让中介给我派来,时薪两百三十块的阿姨扫下院子里的小石头路。
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屋子外面的工作,是园丁的工作。你要再找个园丁,别忘了买园丁的保险,和配套的保护措施。”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的法国闺蜜,宁肯把自己的手毁了,也不找阿姨。她们哪里是不想找啊,是压根找不到,才绝望放弃的。
然而法国女人又有比找不到和用不起更加心酸的事!
这两个月,我家每天的日程都是一样的,早上九点到十二点半,两个孩子跟我妈用微信上网课。
一开始只上中文,背点古诗,听听故事,后来加上小学数学。这腾出来的一上午,就可以让我和卢先生集中精力地工作。
也许你会说,尽力所能地帮孩子一把,这是所有的妈妈都会做的事啊,不,这只是中国妈妈能做的事。
因为我给好多朋友都说了,所有的中国闺蜜,都拍着大腿:“这主意太好了,我要去给我妈说,明天就开始。”所有法国闺蜜都说:“你妈也太好了,这要求我简直是做梦啊,也张不开口跟我妈提。”
就像是我婆婆,每次电话都抱怨:“老年人不能出门,闷死了!”我给她说了几次,我妈每天给孩子们上俩小时中文,但我婆婆只会说:“对,中文别忘了,可,这个隔离的日子,好无聊啊。”
所以和法国女人比起来,中国女人的绝对优越感,不是中国男人给的,也不是阿姨给的,而是自己的妈妈或者婆婆给的,是她们用自己的生命,顶着儿女的嫌弃,成就了孩子的人生。
很多年前,我去看我的大学同学。天热我买了个西瓜,她满屋子找刀切。厨房里的一切都是新的,一抹一层土。她已经结婚几年,孩子都三岁了,跟父母住得近,家里从没有开过火。
我还有个朋友,结婚的房子是公婆的,没孩子的那会儿,每周婆婆坐一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去给他们打扫两次卫生,顺便买好水果,处理好,放冰箱里。
可她还是觉得烦,这是干嘛?搞窥探么?
就在几年前,我有个朋友生了老二,我也是去家里看她。
她妈妈看着老二,爸爸看着老大,公公去买菜,婆婆负责做饭,饭做好放桌子上。公婆和爸妈,拨了菜各自回房,让我们方便聊天。
好吧,我承认我看得眼睛都直了,我一下子想起来,在孩子们小的那几年,我从没有坐下来,吃过一口热饭。
在国内的那几年,所有人都问我,为什么不让我妈来看孩子?
我妈高血压,血糖超标,指关节和腕关节,已经变形了。可即便如此,这些年我妈一直觉得,她没有尽上心,出上力,帮上忙,她心里有亏欠。
一直以来,中国女人总觉得自己苦,自己委屈,自己受到了无比的压迫和剥削。但如果你近距离观察过某个法国女人,就会发现法国女人的手,才是全身最衰老的部位,皮肤干糙骨节粗大,完全没有玉指纤纤。
有一句很有哲理的诗是:“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着你”,可以完全被借用到此处,“你在羡慕着法国女人,法国女人也在羡慕着你。”
这是一个社会发展的过程。我也不会埋怨我婆婆不来帮我们看孩子。因为我知道,等到我老了的时候,我也不会把卢先生扔家里,去给我的孩子打扫卫生,做饭,看孩子,搞不好女婿还会给我摔个脸子。
所以,现在看下来,我们现在应该是最后一代,上有妈有婆婆,虽然有些婆婆很无语,但还有很多婆婆是非常给力的,另外还能请得起,并且找得到阿姨的中国女人了。
结论是,老公,当然一定还是要继续敲打着,但是感恩吧,要知道,知足者才能常乐。乐不起来的时候,就想想法国女人吧。
卢璐:有两个女儿的留法服装硕士、作家,新书《和谁走过万水千山》,正在热卖。行走在东西方文化差异裂痕中间的,优雅女性自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