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人的长途旅行,从英德到阳山

我到板水村去听了一回鸟叫,从村子里出来,没去几步,看见路边一处山头失了火。竹子被大火烧破,传来阵阵猛烈的爆竹声。这样的山火和声音叫人心神不宁。我安慰自己说,这个山坡不大,四野开阔,火把山上的竹草烧完了也就熄灭了。一个村民把电车停在路边,正用方言急切的打着电话,想必也是刚刚路过看见的。很快来了一个穿黑夹克的中年男人,跟他一起下到长满野草的田间小路,低头快步的朝着火起的地方走去。我也跟过去,在田间看火。从板水村走来一个驼背的老太太。她在一条长长的田埂上走了许久才走到我面前。她抬头看了一会儿火,又回头用惊恐眼神看我,说着些什么话。可是我一点也没听懂。终于还是来了三五个背着灭火炮的乡村消防员。他们东一个西一个分布在田野中,正小心的攀上田梯,朝着大火的方向聚拢。我离开了,见大路上又下来两个人,看肤色衣着大约是波罗镇的干部吧。田埂路很窄,他们一会儿抬头看火,一会儿低头看路,走得急促,与我擦肩而过。我骑出去约两公里,天空纷纷飘下火后的炭屑。一片被烧尽的黑竹叶就在我眼前飘落,一刹那我竟浮想起它的今生前世。佛家说,所有的瞬间都是因缘聚合而成,如这瓶中的水。它们有的来自东海,有的来自昆仑,都经历了遥远而漫长的旅途,经历了无数不为人知的刹那。此刻,它们就这样安安静静的一起被装进这瓶中,仿佛一切过往都如梦电般瞬间坍缩了,没有了一点波澜。我估摸着就在两年前,一支竹笋在板水村旁的一座小山坡下破土而出;同时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深圳的一个出租屋内因债务焦头烂额;而远在浙江台州的一个工厂里,一名女工正在给一辆摩托车安装座垫。仿佛一切都安排好了。那个中年人心念一起,想要一场长途旅行。于是两年后这个炎热的下午,一粒火星飘进落满竹叶的小山坡,火势迅速蔓延开来,那支竹上的一片叶子被烧成炭片飘向天空。人与车与竹叶,便在这路上瞬间相遇了。也许是因了这山火的缘故,午后的太阳红彤彤的,到了傍晚,把西天染得通红。这大概是我今年见到的最美夕阳了。我站在田野中,看这红得离谱的晚霞,还有那红光中的石山。它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暗。我心想,不如就在这个地方睡一晚得了吧,然后才发现,我既没带吃的也没带水。我总是这样的毫无准备,现在只能顶着头上的繁星赶夜路。一段时间的风声过后,我经过青莲镇,感到肚中饥饿,便岔到镇上去,看见一个快餐店的门口,几个妇女正对着台老电视K着歌。那声音恐怕整个镇上的人都听到了。我不清楚状况,放慢速度从那里经过。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人堆里站起来,向我招手。我停了下来,走进店里去,结果一个围着围裙的中年女人跟我说,饭没有了,河粉也没有了。原来她才是店老板。不过,我再往前十多米找到了吃饭的地方。我在那里吃了饭后调转了车头,继续朝阳山的方向驶去。我在一个加油站加满了油,时间也快晚上十点了。我心里盘算着,还是在这路边找个地方躺一晚吧。广东的公路,总会在路边修一些等车的亭子。我见有个亭子挺大,头上路灯正亮,后边是个池塘和一片鹅绒般的软草甸。一条小路穿过草甸,通往另一头的小村停车场。池塘边有块水泥平地,正好在凉亭的影子里,倒是不赖,就是路上的车太吵了。我摊开帐篷,然后一直站在亭中犹豫不决。突然,一个老农夫出现在灯光里,穿着高筒靴,手夹着烟头。这真实把我吓了一跳。他的个头不高,筒靴几乎没过了膝盖。我们对视一眼,然后相互冷笑一声,都不说一句话。只见他围着帐篷看了一圈,然后叼着烟,消失在草坪的黑暗里。可能回村里去了吧,我心想,这可不行,太吓人了。我赶紧收拾东西离开了那个地方。后来,我在一个巨型工厂侧边的一条大路边上扎了营。我有经验了。这条路很长,通往里头一个蛮远的小村庄,一边是厂墙,一边是一片荒地。肯定不会有人走到这边来的,即使偶尔一个骑车的人经过,也不会停下来打扰我。这条路上靠墙侧有灯,很暗。宽阔的荒地里黑漆漆的,传来热闹的虫鸣。一直到深夜,虫子们都安静了。凌晨四点多,小鸟们叽叽喳喳叫了起来。我拉开帐篷,探出头去。天边似乎有白。帐篷上沾满露水。小鸟叫个不停。这些鸟儿,说不定去年都还是个蛋,现在却在没完没了的叫着。我已经没有心思睡觉了。我这个活了四十多岁的人,在他们看来,可能就相当于活了八百年的彭祖,口袋里一定有说不完的故事。我跟你们说什么好呢?很久很久以前,在你们的爷爷的爷爷还没有出世的那一年,我出生在一个远方的小村寨。那时候的世界是黑白的。四十年弹指一挥间,我忽然出现在这潮湿的荒郊野外。我一夜没睡好,清晨又被你们这些鸟崽子们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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