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肚子的浪花

还记得早上我们在海边一起看到的,那朵肚子鼓鼓的浪花吗?

  她有了宝宝。

  鼓肚子浪花的宝宝,还非常非常小,是一滴白色水沫。浪花妈妈凸着肚子,把它顶得很高,生怕其他横冲直撞的浪花们挤着它,把它撞碎了。因为这样,她走得很慢。浪花们手挽着手,“哗啦啦”唱着歌,已经跑过三座大桥,她还在妈祖石下的海岬角打转。

  许多浪花听说这个消息,都赶来看望她。毕竟这年头,生宝宝这事对浪花们来说,真是越来越少见了。想起来也没有不羁而充满男性气息的摩托艇、徘徊又长情的忧郁海鸥、偶尔说说冷笑话的灯塔、调皮又善解人意的鱼群、浮夸且虚荣的大游船……这些伙伴来得有趣。“带孩子一定很辛苦吧。”头上镶了圈阳光金边的那朵浪花,含着动情的眼泪说。“真是走了大霉运!”把树叶插在胸前的那朵浪花断言。大伙把鼓肚子浪花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养孩子究竟为了什么?为此放弃人生理想有多糟糕——任由浪花们想破头,也搞不明白这些问题。鼓肚子浪花什么都没说,她只是小心翻滚着,紧紧拥抱着自己的孩子。到后来,浪花们觉得无趣,就络绎奔涌而去。大海重复平静,只留下鼓肚子浪花和她的孩子在海岬角下逡巡。

  对每一朵浪花来说,环游世界都是他们至高的人生理想。浪花的荣誉是由他/她走过多少路而定的。但现在,鼓肚子浪花却走得很慢,每翻越一块岩石、每辗转一个岬角、每穿越一片海峡,她都得小心提防骤降的气温、横生事端的暗流、招摇过市的渔船……如果说,鼓肚子浪花畏首畏尾、罗里罗嗦的事儿妈模样,一点都不像无边大海里自由奔腾的浪——那是因为,她的孩子正和她一起承担每一步旅程。

  是吖,鼓肚子浪花和她的孩子守着这样美妙又困难重重的生活。他们一起翻滚在海的这边,或者那边,只有很特殊的情况才能把他们短暂分开:从遥远的北方传来大风雨马上来临的消息,或是迁徙的鱼群需要浪的帮助才能漂游到远方。这时,鼓肚子浪花就和小白沫告别,她深吻着孩子,把它安顿在岬角下的岩石洞里。像每个妈妈离开孩子时那样,说不出什么聪明话,只在喉咙口发出艰难的咕噜咕噜声。小白沫惦着脚尖,等着妈妈出现,因为心慌快要哭出来的每一刻、每一天,对鼓肚子浪花来说,都是人生最惊险和孤单的时候。她得鼓足勇气,瞪大双眼,与飓风、暴雨、剧烈打转的渔船、突明突暗的海道作战;同时,在潜流涌动的内心,鼓肚子浪花不停地、不停地祈祷,祈祷一切平安,相逢的日子快点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为了给自己壮胆,鼓肚子浪花向海燕学了句口号,她昂着头这样喊着,做出什么也不怕的样子。她总被倒霉的际遇冲刷到千里之外,便不得不咬着牙逆流而还。过度的操劳和年岁的消磨使她在一次次长途跋涉后变得面目全非。但一想到马上能回到孩子身边,鼓肚子浪花就觉得自己依然有一颗雀跃激荡的心。

  “孩子。妈妈回来啦,我们又在一起了!”当鼓肚子浪花回到小白沫身边时她会张开手臂,用力喊着。整个海因此明亮起来。但他们分开时,大海就灰沉沉的。这事所有人都知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白沫长大了些。大海里开始流传着这样的预言,说小白沫将成为深海里的珍珠、或是变成天上的白云。因为深海和天空是浪们永远也去不了的地方,许多浪花又千里迢迢赶来看望他们母子俩。“这就是养孩子的原因吖。”金边浪花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事比环游世界似乎有趣得多。”插树叶浪花满怀醋意。鼓肚子浪花还是什么都没说。

  后来,又过了很久很久。鼓肚子浪花和她的孩子一直留在妈祖石下的海岬角,总是有短暂分开的日子,但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他们会花永远那么远的时间来厮守。

  再后来,有一天早晨,鼓肚子浪花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的孩子真正长大了。她的臂弯里,躺着一条崭新的、湛蓝湛蓝、生机勃勃的浪。

  米尼,还记得早上,我和你手拉着手,在海边一起看到的,那朵鼓肚子浪花吗?

  她也有过宝宝。

  在她老得哪里也不能去,只能在海岬角下的岩石边沉沉浮浮时,她的孩子即将离她远行。

  很多人问过她,作为一朵以环游世界为至高荣誉的浪,为什么要养孩子?

  鼓肚子浪花的答案是:我想看它长大。然后对它说,去吧,孩子,做一朵真正的浪,去环游世界。带着妈妈的爱,以忍受成长旅程的无穷无尽的孤独。

  因为,妈妈的爱也是无穷无尽的。

  那么,就再见吧。再见,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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