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心!"
伍月将小樱推了过去,碎玻璃随即朝伍月砸来。她睁大了双眼,一瞬间,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还来不及感到恐惧,沉重的脚步一步也挪动不了。
等到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正被一双结实的手臂紧紧地环绕着,伍月能确实地感觉到一个人的下颚正紧贴着自己的脑袋。
"是谁?"伍月心想。
"你没受伤吧?"一个平淡的声音说道,语气中尽量压抑着对她的关心。
伍月抬起头,望着他。她凝视着他的双眼,第一次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不曾存在的东西。她就这么一直看着他,和他的眼睛相视。伍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随即收回了目光。
"没......没事",伍月居然感到些许紧张。她将视线移到别处,尽量不使自己的目光和他再次相撞。
伍月瞥见了他的左臂。
"你的手——",她惊恐地喊到。
那条手臂上满是一道道的血痕,清晰可见的碎玻璃深深地嵌在血肉中。
"没事",他的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可以说是毫不在意。
他看了伍月一眼,确认她真的没有受伤之后,转身离开,一句话也没有说。
伍月的左脚快速地向前迈出一步,又迅速收了回来。她站在原地,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远去。
小樱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伍月的手臂,一脸紧张地问道:"没有受伤吗?真的没有受伤吗?真的哪哪都没事吗?"
伍月无奈地笑了,"真——的!"
"我的天呐,刚才真的吓死我了!你要是毁容了可怎么办!"
"要是我毁容了,你是不是就不和我走在一起了?"
"嗯.....",小樱假装认真地思考着,"那时候我确实要考虑换个朋友了。"
"果然啊。"
"谁让我们是塑料呢。"
两人同时大笑了起来。
"刚才那个人就是你父母的养子吗?"
"嗯。"伍月点点头。
"真是高冷,跟你完全不像啊!"
"那当然啦,又没有血缘关系!"
"不过,看样子他对你很好嘛。"
"只是因为我爸妈的关系而已。"伍月低下了头,似乎有点失落。但对此,她深信不疑。她和她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自己的父母,就因为自己的父母是他的恩人,他才会如此保护自己,仅此而已。
天色已经不早,她们互相道别,各自回到自己家中。
2
今天是周末,他也会回来吃晚饭。
升上初中的时候,他就选择了寄宿学校,高中也是如此。到了大学,更是理所当然地选择住宿。不过每个周末,他都会回到家中和"家人"一起用餐。这么多年来总是如此,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伍月打开家门。客厅里,妈妈已经准备好了饭菜。
"你有两分钟的洗手时间",妈妈语气平缓地说到。
伍月立刻小跑着到卫生间,又转过头来问了一句:“不用叫他吗?”
“他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先去房里休息了。”妈妈随即不悦地补充道,“什么'他',那是你哥!”
“我也没见他什么时候喊过你妈。”伍月咕哝了一句,同时压低音量,确保妈妈不会听到。
“饭菜怎么这么少?”
“我要跟你老爸参加同学聚会,晚饭就不吃了。你待会把饭菜热一下,给你哥送过去。”妈妈叮嘱到。
“哦。”伍月答道。随即疑惑起来,“难道老妈没发现他手臂受伤的事吗?否则她怎么能如此轻松地去参加什么同学聚会?可是......”此时的伍月满脑子疑问。
3
“我是伍月”,伍月轻轻地扣着房门。
“请进”,房间里传来一声回应。
伍月右手端着托盘,左手转动门把手,小心地走了进去。
他穿着长袖,坐在棋盘旁,左手正准备落子。伍月看得出来,他手指的姿势有点别扭,可能因为不是惯用手的关系吧。看到伍月进来,他停止了动作,转过身来面对伍月。
“你怎么穿长袖?这样——”,伍月住了嘴。这才明白为什么老妈的反应那么不合常理。
伍月转移了话题。
“你没吃晚饭,妈妈让我送过来的,她有事出门了”,伍月慢步走上前,将饭菜放在他旁边。起身准备离开时,又停住了脚。她张了张口又合上,最后终于鼓起勇气说道,“那个......你要是右手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喂你。”伍月立刻将脸扭过去,她不敢看他的表情。虽然心里知道他一定会拒绝,但还是决定试一下。
果然。
“谢谢。不过,我用左手就......”,他好像感到抱歉似的,闭上了嘴巴,视线也跟着下移,落在了地板上。
“你不用这么谨慎的,我的左手只是不能打网球了而已,又不是废了。”她现在已经可以很轻松就说出这个字眼,还可以淡然一笑。
“对不起。”
“你没什么好道歉的呀”,伍月不禁苦笑。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几秒钟,伍月再次开口。
“恩......”,或许是刚才涌现的勇气还未褪去,伍月这次正视他的脸,认真地说道:“以后在爸妈面前,我可不可以喊你哥?爸妈要是听到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可以”,他回应伍月的目光。“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这决定了我们之间的界限。”
“界限?你来这个家已经14年了,这么长的时间,难道都不能打破这个界限吗?在爸妈的心中,他们早就把你当成了亲生儿子,他们把你看得和我一样重要。而你却刻意疏远他们,初中就选择住宿,高中还是这样!你知道这样做有多伤他们心吗?你看不到他们对你的付出、感受不到他们对你的爱吗?”伍月一股脑地把这么多年来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不过此时竟感觉异常轻松。
“我——我都知道,可是...”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选择亲情的话,就必须舍弃爱情。”
“你不要扯开话题,这跟——”,伍月睁大双眼,微张着嘴巴,惊讶地看着他。
“伍月,我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你。”他的语气一如往常的平淡,但却透着一股坚定。他的眼睛直视伍月的眼睛,眼神认真,表情严肃。
伍月知道他没有在开玩笑,他从来都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没有带给她丝毫惊喜,有的只是希望的幻灭。
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的两个人,一个沉默寡闻,一个开朗活泼,还是名义上的兄妹。然而有一天却突然被告知喜欢自己很久了,她感到鄙弃与背叛。
伍月移开目光,低着头,她的双手握紧拳头,身体在微微颤抖。终于,她抬起头来,和他的眼睛对视。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她的眼神里满是愤怒,语气里也丝毫没有掩饰其厌恶。
伍月重重地甩上门,离开了这个令她感到恶心的房间。
4
此后三个星期,他一次也没有出现在饭桌上,而伍月则会经常盯着某个熟悉的座位发呆。晚上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她会瞥一眼隔壁,窗户依旧没有被灯光照亮。
伍月收回视线,皱了一下眉头。
爸妈同时去外地出差,留伍月一个人在家,她撒谎说自己这几天会借住在小樱家。
“你不是很会找理由吗?既然能找出三个星期不回家而又不让妈妈担心的理由,为什么就不能找个理由和我和好呢?告诉我......”伍月紧咬嘴唇,她在思考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这一晚,她一夜未眠。
第二天,伍月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她背上书包离开了家门。
伍月来到大学校园内,顿时感到一片茫然。她只知道他的大学名字,而院系、班级则一无所知。
伍月呆呆地伫立在原地,无助感向她袭来。
“围棋!”她突然想到,“他说不定会加入围棋社团!”有了思绪后,她立马向学生问路,急忙赶到了围棋社,所幸正值社团的活动时间。然而询问结果却是没有这个社员。
伍月带着失落感离开。她开始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心里幻想着能与他偶遇。可惜希望再一次落空。
5
伍月回到家,却没有进自己的房间。
她转动门把手,那一刻她甚至幻想过此时的他正坐在棋盘旁、棋子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思索着落子位置。伍月记得他的侧脸很帅气,鼻梁高挺、眼眸清澈而深邃,认真起来的样子就像是一幅画。伍月还记得他修长的手指。
门开了,房屋里空无一人,棋盘上也落上了薄薄的一层灰。伍月审视着这间屋子,视线不经意间落在垃圾桶上,里面只有一个笔记本。伍月拿起笔记本,将它放在书桌上。看得出来笔记本已经有一些年头,但却保存得很好。伍月犹豫再三,还是选择翻开它:
2000年6月9日 星期五 晴
我来到了一个新家。尽管事先被警告这个小孩会带来麻烦,他们还是选择收养我。这对夫妻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她还那么小,却一直试着踮起脚尖,用手里握着的手帕为我“擦去”脸上的淤青。
这,就是真正的家吧。
伍月继续翻看着,她已经不记得那些事了。
2001年7月2日 星期一 晴
伍月加入了网球俱乐部。她笨拙地举起网球拍,眼睛里闪着光。“我要成为世界第一!”她兴奋地喊着。
“好像是有过这么一回事”,伍月笑了。
2004年8月7日 星期六 晴
伍月学习网球已经三年了,听叔叔阿姨说,伍月的协调性、平衡感、节奏感远比其他同龄人要好,教练也认为她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孩子。她一定可以成为世界第一的!
伍月的表情凝重起来。
2006年5月3日 星期三 小雨
历经6个小时的手术,医生终于公布结果。伍月的左臂得以保住,但以后再也打不了网球了。我躲在厕所里痛哭,不停捶打自己、咒骂自己,我只会给别人带来不幸,对亲生父母如此,对所有的养父母也是如此。可是,我真的舍不得离开这个家,我要怎么做?对了,我可以选择住校!正好还有几个月就要升入初中!
“你为什么总要把过错归咎于自己呢?为什么总是把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呢?”伍月的鼻头一阵酸痛。
2006年6月3日 星期六 多云
伍月还是知道了。她低下头,肩头剧烈地抖动起来,泪水落在紧紧攥在一起的/双手上。她不停地哭泣,直到最后晕倒在病床上。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把自己的手臂给伍月,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发誓以后一定会用自己的生命守护她!
“我有什么资格...”,伍月继续翻着日记。读着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在和妈妈赌气不吃早饭的时候,偷偷往她书包里塞面包;在学校举行运动会的时候,跑去给她加油、托同学给她送运动饮料;夸她留的短发很可爱;在临近中考的时候,故意把自己整理的复习资料放在显眼的地方,然后骗她说是无意中翻出来的......
伍月的视线逐渐模糊,泪水打在这些文字上,一次又一次,停不下来。她翻到她翻到最后一篇,字写得歪歪扭扭:
2012年5月5日 星期六 晴
看到伍月那么勇敢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自己仿佛也被她感染了。紧接着,我说出了一生中最令我后悔的一句话,这句话让我失去了我最害怕、最不愿也最不能失去的东西。
已经到了不得不离开这个家的时候了。
6
伍月合上日记,抽噎着,第一次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她望向天花板,绝望地呼喊着、祈求着:
“罗夏,你回来吧!”
房门突然被打开,他出现在门口。伍月先是一怔,然后立马扑向他的怀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伍月不停地重复这三个字,除此之外,她找不到其他词语。
他用手轻轻拂去伍月脸上的泪水,微笑着说:“我想了很久,还是不想扔掉那本日记。只是没想到,却取回了我最珍贵的东西。”
“我...我喜欢你,罗夏。”伍月仰起满是泪水的脸,“还不是一点点。”
他愣住了,接着将伍月抱紧,欣慰一笑:“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