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之华》还记得青春吗?

01

关于岩井俊二,以前喜欢的作家说,“岩井俊二可以说是我的偶像。”于是买来很多他的作品看,《情书》,当然,大部分人能看懂也最接受的岩井俊二式风格,《关于莉莉周的一切》我看了一个星期也没有看完,是个关于网络暴力如何摧残了莉莉周的故事。

这部《你好,之华》是岩井俊二的手法紧贴在我们印象里的从前上的创作,看过《情书》的人很难觉得这是部和《情书》同样水准的作品,评论也不会像是《情书》一样,细细品味后的赞赏。

但其实,我觉得,是观众理解错了岩井俊二的电影。日本文化中的物哀和清寂之美贯彻在岩井俊二的创作手法中,清淡的情绪和情感,像是早冬的雾一样漂浮在字里行间,在每帧画面的空气里,习惯隆重而粗糙的我们,早已经没有耐心去感知那些东西诉说的内容,像是电影里之华回到已经落满尘埃的中学教师,每个残缺的课桌和每扇窗户,都在说着我想你,但没有人能够听到。岩井俊二惯用的书信体,从《情书》保留到了《你好,之华》,渡边博子写信给中学时候的老师“请务必多告诉我一些关于藤井树君的事。”到“你好,尹川,可以把中学时候的事情多跟我说一些吗,我已经忘记了。”《情书》里渡边博子想念藤井树,一个人爬上白雪皑皑的山顶,对着藤井树离去的地方大声呼喊“你好吗?我很好。”落满雪的山谷也回答:“你好吗?我很好。”《你好,之华》里晨晨写信时,起笔也是,你好吗?我很好。

《情书》其实只是说,有一个可以思念的人,就是幸福。

《你好,之华》的手法极其平淡,像是拿着手机就可以站在街头拍出来的,其实《情书》也是这么回事,只是因为背景是陌生的日本,才让人觉得奇异。甚至电影里的手机铃声和我的闹钟一模一样。在这个方面花的唯一心思,大概就是怎样让它看起来完全不经意。它试图告诉你,这就是你我的生活和故事,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

去看岩井俊二的电影,要带的可能是颗准备发现的心,它的隐逸,不着颜色的情感,可能会让你无法感动也无法愉悦,但你会发现这就是你自己,你长长的一生如果剪辑成两个小时的片段,你的成长和遗憾,现在和曾经,就是如此的不甘而又甘愿,原来如果有一部以你为原型的电影,会让人这么无感。

02

不同于通常看到的青春电影,当然不同于,那些说着这是日本的青春片的人,真的怀疑他们是不是一出生就是四十岁。电影里看到的,其实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褐色和棕色的世界。树丫、街道和马路,其实就是这样的,失活而失色,我们的年轻,就是既不敢莽撞也不敢放肆,我们隐忍地爱,隐忍地思念,没有人为了谁翻江倒海也没有人背叛过世界,我们全都软弱无力。

青春是什么样子呢,好像我还很年轻就开始在怀念从前,其实我没有怀念,我只是偶尔想起,会觉得伤感。我想起曾经很喜欢的人,大概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喜欢,年轻真的是件很奇妙的事,认识一个人不需要任何手段,因为看到那个人觉得喜欢,就开始了喜欢。而如今其实更加容易,那些孤独着又刚好大胆的人,在人群中大声地表白,在地铁里向陌生人要联系方式,我们的生活其实充满了这样的际遇和人份,但却没有曾经那么多的故事发生,所以我们会误解为还不够多。

更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我还没有活过三十岁,说不出尹川那句三十年来我一直喜欢着你。但是关于曾经的记忆,远谈不上美好或者遗憾,其实大多数人平凡又怯懦,没有故事好说。我们的人生贫瘠,寥落,像是冬天里乌桕树上干枯的枝桠。故事、爱情、回忆的叶子落在地上,化成了泥和灰。

电影里的尹川过了三十年才对死去的之南说出自己的思念,看的时候难免不能理解,可是回想自己的时候,会发现其实记忆里也有这样的人让你深深怀念着,你在远方过着没有他的生活,却把自己活成了他喜欢的模样。我们都曾故作矜持,刻意隐瞒,我们记得很多,我们表达很少。因为什么呢?尹川因为之南说他将来一定能当个作家,就一直当着一个默默无名的作家,他靠着对之南的思念生活,可为什么不和她一起生活呢?之南不断地收到尹川的信,珍藏着他的小说手稿,但是她从来不写信告诉尹川她的痛苦,直到最后自杀去世,也没有给尹川留下任何关于自己想念他的消息,又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我曾经的生活啊,灰扑扑的没有一丝颜色,你骑着车从我面前经过时,摘下口罩来跟我打招呼,我看着你才发现这个世界全部的颜色都住在你的眼睛里,这让我以后的生活,住在上海的市区里好多年,却从来没去过迪士尼,也没去看过东方明珠塔。但我依然是灰扑扑的,我不相信仅仅靠对你的思念就可以让你对我依赖,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我始终无法相信,你也在思念着我。我今后浑浑噩噩的生活,迷惘不知所措的生活,在闹市里也不出门的生活,都会一直想着你。这都是电影里尹川没有说出来的话,这都是漂浮在尹川身边的空气所要表达的。

而之南始终没有说出口的,是她深深的愧疚和思念。

因为不甘心眼前这个平庸地爱着自己的男人,去选择了一个喝多了酒跟她说爱她的男人,最后那个人毁了她的一切,她失去了一切。她无法再回到尹川身边,尽管她深切感受到了他字里行间的深爱,她也不愿意以残破之心去靠近他,而宁愿他不知她死讯地等待下去。尹川所表达的是:你必须得知道,你一定得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你做的,但是你不用对我回应,你只要知道我对你的爱,我就满足了。而之南,她的遗书就是尹川第一次给她写的致辞,致辞本身没有意义,它的意思是说,我从头至尾,没有忘记过你。

03

看电影的时候想到很多,大部分是满满的遗憾和很多没有说出口的话。越到年长越会如此,平庸将你的生命榨干到没有一丝水分,然后回忆的荣光才会拨动你灵魂深处的弦,你会越来越怀念从前。尹川写的致辞里有一句,也许有的人能实现梦想,也许有的人不能。这是句大白话,但是要我选的话,我希望实现梦想的人是你,另外的是我。

可能很多人纸短情长也只是另一个人到死都不会想起的人,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不是大傻子呢。我羡慕那些没有故事的人,那些每天早上醒来,只想着中午吃什么的人。我知道我接下来遇到的人,大部分会问我要不要扫码领个礼品,另一部分人则会问我小区停车费多少这样的双关题,只有很久以前的那个人会把手搓暖和贴到我脸上,问我不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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