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根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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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本小说作者真名吴泽康,笔名追夕阳的人,授权起点中文网转载。

一、大巴山下

声明:本小说作者真名吴泽康,笔名追夕阳的人,授权起点中文网转载。

1994年6月,青年医生卞梁在大雨滂沱泥泞坎坷的大巴山脚赶路的时候,他不会想到,十年之后,他不再是自己了。

2004年6月,回到北京已经九年多,北方城市的夏季异常干燥炎热,一到夜晚,他就坐在破败的胡同口发呆。

胡同临近拆迁的地界,吊塔在夜空中依稀可见,塔顶的红光扫射天际,像站立在城市之上的钢铁巨人。

胡同唯一的厕所在外面,每晚如厕都要经过胡同口,每次看到他时,他都会坐在那儿静静地抽烟,冥思苦想。

时间加深了我对他的好奇心,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主动和他打招呼:“卞医生,你怎么每晚都在这里啊?”

他看了看我,低下头,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我感觉我不再是自己了!”

他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我反问:“你想要表达什么?”

他接着说:“你听过忒修斯之船吗?”

我点了点头,回答道:“如果忒修斯之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这是一个讨论自我的哲学命题。”

“你说得很对,我目前就遇到了这样的情况,我感觉身体的每个部分似乎像船上的木头一样逐渐被替换,直到我完全变了!”

这种话让我怀疑他精神不太正常,我不想继续听他胡言乱语,准备溜之大吉。

他似乎有挽留之意,于是抛砖引玉:“你想知道为什么吗?这其中有一件往事,一切都要从我身上一根被替换的肋骨说起!”

果然,我对他产生了更强烈的兴趣,我走到离他身边不远的石墩上坐下,十分期待下文,他又抽了一口,于是滔滔不绝地讲起他在四川大巴山行医时的过往。

我的思绪跟着他飘出北京城,越过高原,穿过大河,奔向崇山峻岭,来到大巴山脚。

那个时候的卞梁从国外学成归来,满腔热血,他不想一毕业就进入北京的大医院工作,他认为北京的医疗资源太丰富了,这里的人看病太容易了,然而在祖国偏远地区,有很多人都却看不起病,他们更需要帮助。

十年前,他跟着一个四川的同学回了他老家,大巴山的一个小镇上,但是他不想在小镇上呆着,想去更加偏远的村落,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满怀雄心壮志。

村子零星地散落在大山中,那个时候还没有公路,只有人走出来的泥泞小路,每次去行医,都要穿过茫茫大山,最害怕的就是遇到暴雨、泥石流和塌方。

小镇附近的村落,很多人都认识了他,说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他们很少遇到这样无私奉献的医生。

他们把卞梁当做悬壶济世的侠客,然而卞梁不图名不为利,一心行善助人。

然而,一件突如其来的事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有一天,他正在给一个因骨质疏松而骨折的老人看病的时候,接到了邻村的座机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焦急的父亲,他的女儿受了很严重的伤,似乎有生命危险,邻村那时候还没有诊所,情急之下,只能求助卞梁。

此时下着大雨,赶过去有十多公里的路程,要翻过整整一座山才到,卞梁快速给老人处理好之后,便匆匆出发了。

他顾不了太多,就拿了一把伞和一个医疗箱,山间的雨水,很快从高处落下来,形成了一股洪流,水直接没入他的膝盖。

他背着箱子趟水而行,十万火急,不敢耽误片刻,下午出发,历经数个小时,万幸的是没有遇到泥石流,当他从茂林中走出来时,看见了山脚下的村落,此时天色向晚,雨势渐小。

他经过村口,踏上了那条石子路,经过询问,终于找到了那户人家,一个中年人迎上前来,急忙把他领进屋内,他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孩正躺在床上,脸上还敷着热毛巾,似乎病得很严重。

卞梁问道:“她怎么了?”

中年人说道:“我女儿发高烧了,喘得十分厉害!”

卞梁嘱咐道:“你先出去,烧一点热水,我在这里仔细地检查一下。”

在老父亲退出房间之后,卞梁摸了一下女孩的额头,烫得十分厉害,鼻子正急促地呼吸着,意识有些不清。

他连问几声,都不见女孩回答,于是掀开她身上的毛毯,解开上衣去检查,里面是一件内衣,女孩高耸丰腴的胸部正剧烈起伏。

继而他又看到女孩姣好的面容,修长的身躯,竟然有了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这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是危险的。

正当他准备解开女孩的内衣时,突然一个声音尖叫起来,女孩看到这个陌生男人的第一反应,就认定他是一个侵犯者,于是慌忙操起床边的一根木棍,狠狠地击打在卞梁的胸前。

卞梁听到了自己胸膛中一种碎裂的声音响起,是肋骨断裂扎入肺部的声音,随即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老父亲听到女儿的尖叫,急忙跑进屋内,看到女儿身上几乎掉落的内衣和惊恐的表情,他瞬间就明白了,她遇到了一个衣冠禽兽。

卞梁被老父亲轰出门外,他呼吸急促,胸口处疼痛剧烈,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胸膛,一处已经凹陷下去,他明白自己的肋骨已经断了。

如果不及时处理,可能引起气胸,最终导致呼吸衰竭,幸好他遇到了曾经帮助过他的人,这人把他扶起来,急忙送到镇上就医。

他的第三根左肋骨严重骨折,断成几截,有的戳穿了肺部,如果在往下一点点就是心脏,还好手术很成功,多余碎骨被清理干净,肺部也被缝补好,为了更好保护心脏,他移植了一根肋骨。

卞梁在镇医院修养了很久,每天满脑子都是这件事,是不是他见到这个美丽的女孩真的动了邪念,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一点都不冤,甚至连禽兽都不如。

更糟糕的是女孩的父亲将他性侵的事情传开了,有人说他是打着医生的名头做坏事,然而那个女孩从未站出来澄清事情的真相。

他非常的失望和沮丧,休养了整整一年才恢复,之后便很快回到北京,但事情并未结束。

“是的,好人只做错了一件错事,叫原形毕露,坏人做了一件好事,叫浪子回头!”说到这,卞梁抽了一口烟,神情伤感。

我也感叹了一句,这年头好人没好报,我替卞梁感到惋惜,望着悲凉的夜色,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接过他递来的一支烟抽了起来。

一支烟尽,我朝他摆了摆手,表示今天太晚,接下来的事情,可以明天再讲。

二、我不是我

“巴山蜀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大概最能形容卞梁当时的心情。

他的伤很快就好了,但是名声尽毁,不能继续留在当地行医,他热爱这一片山,热爱这一方水,但仔细想想自己好歹是个男人,有正常的生理反应能够理解,在他看来,谁都没有错,这只是一个误会。

他在县城里呆了很久,期间同学来看过他,劝他赶紧回北京,不能留在这里再生事端,虽然受害者家属并未一直揪着此事不放。

卞梁无奈,回想过去三年时的艰难历程,在这片大山深处帮助过数百人,已经十分满足,只是最后有点遗憾。

那年,他已经三十岁,比同龄人都要苍老许多,他拿上自己落满灰尘的医疗箱,撑起一把黑伞便踏上回乡之路,此时正是1995年春,走时,除了同学,再也没有其他人送行。

回到北京,一切恍如隔世,高楼开始慢慢渗透进低矮的胡同,灯红酒绿、车水马龙更盛,他有些不太适应,常年都在大山深处,突然回归繁华大都市,有些格格不入。

还好他有医术傍身,没有选择去大医院,而是在自家的胡同开了一间小诊所,主要来看病的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仍然保有崇高的品性,以治病助人为第一要务。

也许是跨不过这道坎,卞梁至今未婚,他自恃清高,勤俭朴素,做一个平凡人,过着平凡的生活。

这种生活并没有维持几年,直到千禧之年临近,那时候举国欢腾,都在期待着澳门的回归,他的身体开始产生了一些变化。

1999年12月,北京气温低至零下十几度,卞梁的诊所几天都没开门,他病了,左胸开始隐隐作痛,就是肋骨左侧第三节,那根被替换的肋骨处。

这根肋骨仿佛有意识一般,能够自主活动,每次活动,都让他痛苦不堪,他去大医院检查,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左胸的伤疤早已愈合,只留下一根长长的蜈蚣线,洗澡的时候,他仔细看着这条伤疤,就像观察一条黏附在墙上的虫子。

突然,他仿佛看到这条虫子竟蠕动起来,起初左右移动,接着上下起伏,准确说不是这条虫子,而是里面的根茎似乎要破土而出。

接着自己的所有肋骨似乎都跟着这个奇怪的东西运动起来,他感觉到自己的胸膛像一个极度膨胀的气球,几乎要爆炸。

卫生间的水汽蒸腾,哗啦啦的热水从天花板处喷出,卞梁感觉自己的身体里藏着一个怪物,像是有一只异形要钻出体外。

他吓得几乎晕厥,等到再次恢复神智,发现一切并无异样,起初他把原因归结为自己太过劳累,于是决定继续休息几天。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在动,仿佛被抽离一般,但这之后又没什么大碍。

如此情况,反反复复,就连当时的幻觉也经常发生,他的精神因此时而萎靡,时而狂躁,这和之前那个温文尔雅的他大相庭径。

之后他脾气的变化,已经被上门就诊的老人们察觉,那个体贴善解人意的卞梁开始慢慢消失,那个时而冷漠,时而暴躁的卞梁渐渐出现。

万幸的是,他只是在心性上发生了变化,实际并未有心伤害他人。

千禧年来临,大家都在拥抱新世纪的到来,而卞梁却陷入到恐惧之中,阵发性的全身骨痛,让他难以忍受,即使走遍北京各大医院,都没发现任何问题。

他也去看过精神科,竟然发现自己有中度的双向情感障碍,以前的他身心健康,绝无心理问题,他知道,那件事,将成为他永远的桎梏。

卞梁开始反复做一个噩梦,从梦里,他似乎窥见了这一切的原因,这个梦他是这样自述的:

我梦见自己回到了大巴山,那一天阴雨连绵,道路湿滑,我在行医的途中突然遭遇了泥石流,即使我拼命挣扎,还是被山石掩埋。

我感觉自己奄奄一息,连天空都是惨淡的黄色,我呼吸困难,全身的骨头似乎都断裂了,钻心的剧痛从每一个毛孔渗透出来,是那样的真实。

自己已经无可救药,直到一个衣衫褴褛,杵着拐杖的老人来到他身边,将他从泥巴石头中挖出来。

老人力气很大,扛着他就往山间的一座破庙走去,在迷蒙的意识中,他看见了亭子中躺着一具白骨。

老人将白骨身上的肋骨一根根扯下来,然后用刀将卞梁剖开,将碎掉的骨头取出来,安装上那个骨架的骨头,他用一个个骨头置换着卞梁身上的碎骨头,直到全部替换完毕。

他竟然没有感觉到疼痛,新的骨架将支离破碎的身体重新支撑起来,直到再次组成一个完整的人,那一具白骨,只剩下了头颅,他的头部没有损伤,所以没再替换。

卞梁在梦中很快就能直立行走了,像是一个健康人,他很想看清这个老人的真面目,却怎么也看不清。

他就这样背起医疗箱走了,步伐轻快,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一般,但他没想到的是,这种事情竟然还有后遗症,隔一段时间全身性的骨痛就会发作。

梦里的骨痛和现实中的骨痛相遇,他就醒了,冷汗直冒,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而是那具白骨的。

也许一切的起因都是这根被移植的肋骨,他很想知道这跟肋骨究竟是谁的,但是很难查出来,事情过去这么久,况且移植也是有保密协定的。

也许是一个男人,也许是一个女人,他的心性慢慢接近他(她),像他(她),他全身的骨头开始和这跟肋骨一样,慢慢变成另一个人的,直到全部被替换。

他将不再是自己了,就像忒修斯之船的悖论,如果人身体的部分被逐一替代,那么他还是原来的自己吗?

除了骨痛,他强烈地感到身体中居住着另一个灵魂,一个时而暴躁时而抑郁的灵魂,这个灵魂开始蚕食他原本善良而崇高的秉性。

那个梦始终伴随着这个逐渐蚕食的过程,一点一滴,直到几年后的今天。

他感到自己在慢慢消失,开始无法掌控这具躯体,有时候是左手不听使唤,有时候是右脚走不动路,只有抽烟才能慢慢缓解。

之后,他开始研究哲学,这是一个非常有深度的学科,他开始探索自己,质问自己究竟是谁,人为什么会改变,但这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直到他时常呆在胡同口一边思索,一边抽烟遇到了我,然后我听了他的故事。

我仿佛在烟雾缭绕中看到了他扭曲的脸,心中似乎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于是我提出了质疑:“卞医生,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这完全是你,你怎么说自己不是自己了呢?你我都是这么多年邻居,难道看不出你的异常?”

他似乎不太满意这样的问题,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当然发现不了,因为我在极力克制,只有现在这个时刻的我才是正常的,你要想知道答案,就去我家看看!”

听完他的经历,我对这个人产生了更强烈的好奇心,故事还没完,不找到答案,我将无法入眠,但好奇心真的会害死猫,我将为此付出沉痛的代价。

他抽完烟盒中的最后一根烟,将烟头掐灭,拿起那个已经断了一根皮带的折叠椅,缓缓朝着昏黄的胡同深处走去,我跟着他高大的身躯,仿佛朝着地狱深处。

三、换骨手术

一半繁华,一半荒凉,不夜北京城灯火璀璨;一半喧嚣,一半寂静,梧桐树立在道路两畔。

胡同深处有一口被封的古井,据说里面封存着一具尸体,我从未将此事当真,不知何时这个想法突然冒出来,让我脊背发凉。

也许是这口井距离卞梁家太近的缘故,我在想,他变了一个人,那么究竟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还会那样善良吗?

经过我家后,不远几步,就到了那间诊所,在巷陌深处,透过漆黑而透明的玻璃门,我看见卞梁高大的影子。

他推开门,风铃声响起,在寂静的夜空中甚是诡异,接着一股很浓厚的中药味扑鼻而来。

卞梁说:“我记得前不久你感冒了,来挂过吊瓶。”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问:“这和答案有什么联系吗?”

“没有联系,只是想说明你对这里并不陌生,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带着我向胡同里屋走去,我不会想到,在最里面的一个杂物间,在拖把扫帚摆放的地方,会有一道暗门。

北京有很多地下空间,在这个寸土寸金,拥挤不堪的城市,它不仅向外延伸,而且向下扩展,地面住不起,就只能住在地下。

我跟着他拾级而下,地下室阴冷干燥,惨白的灯光将整个空间填满。

这里有冷气,像一间手术室,或者停尸房,正中心摆放着一张床,上面铺着一张白布,白布凹凸不平,里面似乎藏着一具尸体。

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转身想走,逃脱之词已经想好,可那个高大的身影遮住灯光,拦住向上的通道,我已在劫难逃。

卞梁冷冷说道:“其实答案就在你身上,你很快就知道了!”

他一把掐住我的脖颈,一张白毛巾就盖在我的嘴上,我闻到了浓厚的酒精气味,就感觉身子一软,意识一点点被抽离。

直到魂魄重新聚集在体内,那一盏不亮的白炽灯,显得格外刺眼,我想动弹,却全身无力。

不知什么时候,卞梁已经穿上了白大褂,带着白口罩,我感觉自己像一只小白鼠。

过了许久,我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地下室正中心的床上,我看向四周,惊恐地发现一侧金属盘中放着各式各样的骨头,上面还残留着未剔干净的血肉。

我意识到,这个穷凶极恶之徒杀人了,并且把血肉剥光,只留有斑驳骇人的人骨,一个完整的人头处于金属盘的正中心,那张惨白的人脸正对着我。

我慌乱地喊叫:“卞梁,你究竟要干什么?”

卞梁冷静问道:“上帝把亚当的一根肋骨制作成女人夏娃,那么夏娃是亚当的一部分,还是变成了一个有独立意识的人?”

我哪有心情回答他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声嘶力竭吼道:“你他妈赶紧放了我,不然我喊救命了!”

“你不是想要知道答案吗?我说过答案就在你身上,要你自己寻找!”

他走到一个金属盘之间,拿起一根细长的弧形骨头,还有几块黏附在上面的肉渣,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恶心。

“从解剖学上讲,这是一个成年人体左侧胸腔的第三根肋骨,位于心脏正上方,它就像忒修斯之船上的一根木头,我要用它等价替换你身上的一根肋骨,接着剩下除头部以外的所有骨头,我都将一一替换,那么到最后,你醒来之时,你还是你自己吗?到那时,答案就会一清二楚!”卞梁的话一字一顿,犹如死神的宣判。

就当我准备再次喊出声时,一个针头悄悄钻进我的皮肤,一股微小刺痛过后,我便不省人事。

我就这样被莫名其妙的做了一个换骨手术,这个医生竟然是我的邻居卞梁。

我仍然躺在这张床上,头部以下没有任何知觉,麻药的劲还没有过,我环顾四周,除了一张床和一个医疗柜就什么都不剩下了,不见卞梁,不见尸骨遗骸。

我大声喊救命,没有任何回应,也许是地下室的隔音效果太好了,直到我嗓子出不了声,才只能坐以待毙,等待时机。

几个小时过后,麻药的劲全部消失,只剩下胸口的疼痛,我不敢掀开白布,看到自己浑身伤痕累累。

那股发散性的疼痛都似乎集中在左胸,心脏正上方,我意识到我的第三根肋骨一定被替换掉了,我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难道我的骨头都被替换掉了吗?理智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要么真是他华佗在世,要么我已经死于非命。

我试着坐起身,下床,检查四周,看是否有痕迹,这里几乎什么都不剩下,连一把手术刀都没有,还好我能正常行走,只是虚弱无力,全身骨痛,我艰难地走出地下室,来到空无一人的诊所。

诊所外能看到惨淡月光下的老梧桐树,影子被拉得很长,这影子就像恶魔卞梁一样,出了诊所,一个人都没看到。

我艰难朝着家门走去,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对着镜子,我脱下短袖,在我的左胸有一块巨大的纱布紧紧地缠绕着,除此之外身上没有其他伤口。

我拿起座机,整理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就拨打了110。

我拖着受伤的身躯,在警局陈述了有关卞梁的所有经历,一名姓方的警官正用纸和笔记录着,我抬头看了一眼,这家伙似乎在忍受着什么,脸上竟然有青筋冒出。

我有些愤怒地质问道:“方警官,我说的千真万确,你怎么就不信呢?”

方警官差点憋不住笑:“康先生,我对于你的遭遇表示同情,但是你这个事情太过于离奇,就算把另一个人的骨头换到自己身上,你脑子没换,怎么变成另一个人,这真是个无聊的把戏!”

“可是,卞梁他杀人了啊!”我抬高了音调,语气中带着愤怒。

“立案都需要证据,你有吗?”

我一下子被他问住,我离开时对地下室和诊所都检查过,什么痕迹都没留下,甚至是任何血迹和污垢,这家伙很聪明,肯定处理得干干净净。

方警官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只不过是你的臆想吧,从作案动机上来说讲不通,何况对方是一个医生,难道连这点医学常识都不懂?”

我被这个傲慢的警官激怒了,于是脱掉自己的短袖,忍着剧痛扯开纱布,露出左胸口还未愈合长长的蜈蚣线说道:“证据就在我的第三根肋骨上,只要提取上面的DNA就能找到受害者!”

对方愣住了,见我如此坚持,才妥协下来:“好吧,就按你说的做,我会安排专业人员操作的!”

就这样,他们重新揭开我的伤疤,在我被替换的肋骨上找到了证据。

给我做第二次手术的是一个年轻女骨科医生,醒来的第一件事情,我就迫不及待地问:

“医生,我身体里是不是只有一处骨头被移植了!”

女医生点了点头说道:“你的第三节肋骨,两端都有钢钉固定,除此之外,周围原封不动,从这根肋骨上,我们提取到DNA信息,结合警方那边近期失踪人员和基因库数据,我们已经确定,这根肋骨的原主人叫张桓,年龄与你相仿!”

张桓?我突然对这个名字很好奇,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们查到这个人怎样了,是不是死了?”

“信息我们都提供给警方了,具体情况你可以联系对接你的警察!”

结论出来之后,躺在病床上的我满脑子都是这个叫张桓的人,他借助这跟肋骨,会不会在我体内生根发芽,最终将我替代。

那么,之后,我还是我吗?

四、波澜人生

几天后,伤口稳定了,我就迫不及待地来到警局找到方警官。

再次见到方警官的时候,他脸上的那种傲慢似乎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焦急的神色。

“康先生,你可终于来了,现在有重大发现!”

接着是方警官对整个案件的陈述:

我们从你身体取出来的DNA是一个叫张桓的男子,28岁,创业失败后负债累累,后沉迷于赌博,借了高利贷后因无法偿还,为了躲债,最后失踪。

我们结合你提供的地址,搜查了整个诊所,诊所已经停业,里面没有任何人,我们询问过周边的街坊领居,他们说很久没有看到卞梁医生了,有的想要看点小病,只能去更远的医院去。

我们找到了那间地下室,并未发现任何血迹和指纹,只剩一张床和一个空柜子,至于尸体残骸,什么都没剩下。

正当我们一筹莫展之时,有人举报,在诊所五十米处的古井闻到了一股难以散去的异味,此时正是盛夏,尸体腐烂一定是有异味的。

果然我们在深井中找到了几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发现了内脏和被剔除下来的人肉,并未发现骨骼,经过尸检,能够确定是张桓无疑。

嫌疑人卞梁,我们经过多方搜查都未找到此人任何踪迹,虽已下通缉令,但是此人属于高智商罪犯,抓捕难度极大...

听完方警官的陈述,我没想到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知道想要隐藏起来,以他的智商,轻而易举。

我问到:“你们通过受害人的线索去搜查了吗?”

方警官摇了摇头,说道:“目前没有发现受害者和凶手之间存在何种联系。”

我想了一会,不知道为什么,最想要知道的不是卞梁躲在哪里,而是想知道受害者的情况,以及他的死因。

我问:“我能了解下受害者张桓吗?”

方警官有些吃惊:“我说过,这条线索突破不了,你了解被害者也没用!”

我反驳道:“说不定有什么联系,可以找到卞梁真正的作案动机,你不相信我之前的说辞,我能理解,毕竟这是一个荒诞的实验,可他为什么一定要选张桓?”

方警官见我眼神如此坚定,沉默良久,无可奈何,说道:“我们了解死者的情况是通过她的姐姐,你可以去找她!”

我得到了张桓的姐姐张茹的电话,便很快联系上了她。

离开警局之后,已是正午,我没有感觉到太阳的炎热,它似乎没有温度,我晒了很久,直到皮肤有些微微刺痛,才决定出发。

根据张茹提供的地址,我来到了她家所在的旧小区,进门之后,我看到了这个憔悴的中年女人,她身旁还有一个十多岁的男孩。

她让男孩去房间写作业,给我倒了一杯冰水,我一口就喝下去,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张茹说道:“康先生是吧,其实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我没有客气,直接进入主题:“是的,所以我很想知道你弟弟张桓是一个怎样的人?这样我们才能推测他的真正死因。”

张茹抽了一张纸巾,擦掉眼角的泪水,说道:“我弟弟,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可惜老天爷不公平!”

我早知道张桓曾经创业过,能在北京创业,的确有点本事。

张茹用手指了一下天花板说道:“这套房子是他给我们买的!”

我有些吃惊,脱口而出:“他这么缺钱,怎么不卖掉这套房子?”问完之后,才发现自己有些不太礼貌。

“其实,我们的父母很早就死了,是我早年外出打工,供他上学,他才一步步成才,考上北京的大学,在这里安家落户,并且成就一番事业,只可惜做错了一件事!”

“做错了什么?”

“说来话长,因为一个女人!”

张茹站起身,走向男孩的房间,将门关上,做好一切准备之后,张桓波澜起伏的一生便呈现在我面前:

张桓,一个从大山深处走出来的男人,十岁,父母因车祸双双去世,比他年长七岁的姐姐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姐姐靠着打工挣来的辛苦钱供他读书,这个没有什么知识水平的女人,却深刻认识到了读书的重要性,在九十年代,那时出一个重点大学的学生,有半步就已经迈入上流社会。

还好,张桓刻苦努力,在姐姐的供养和鼓励下,成功考上了北京的大学,他在大学期间成绩非常优秀,经常拿奖学金。

2000年,张桓大学毕业,那时候互联网掀起了第三波创业浪潮,凭他的能力完全可以进入国家某个机关单位,从此平步青云,但他是一个有远大志向的人,不想过这样一眼望到头的人生。

张桓选择下海创业,与几个同学一起,去开网站,做软件,从零开始,也许是抓住了时代的红利,两年后,他们的杰作,一款中文的网页游戏一上市就火遍网络。

各大投资机构纷纷瞄准了这款网页游戏,他们很快拿到了融资,决定做第二款,第三款网页游戏。

有了钱,张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报答姐姐的养育之恩,如果没有姐姐,就没有现在的张桓,他坚持要给姐姐买一套高档商品房,但是姐姐果断拒绝,她说他在创业,正需要钱。

张茹很早就结婚了,虽然有自己的家庭,有了孩子,但是丈夫看不惯妻子只帮着弟弟,忽视了他,于是他们离婚了,每每想到此,张桓都很愧疚,他觉得对不起姐姐的付出。

在张茹的一再拒绝下,张桓妥协,退而求其次,给姐姐买了一套相对便宜的老房子,房子不算很大,但姐姐总算有了自己的家,能够带着孩子安稳下来。

2003年初,张桓的事业如日中天,一度登上某互联网新贵宝座,一直以来,上天的眷顾,让他的人生似乎太过于顺利,也许是老天爷给的太多,决定惩罚他一下,那个女人就出现了。

此时的网页游戏市场竞争日益激烈,掌握游戏生死的就是技术,张桓的公司是拥有核心技术的,竞争公司格外眼红,为了打倒张桓,他们使出了卑劣的手段。

张桓的成功让他有些忘乎所以,对竞争者放松警惕。张桓准备享受生活的时候,那个性感妖娆的女人走入了他的视线。

李艳,竞争公司派来的卧底,其实凭张桓的智商,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女人居心不良,但耐不住对方美貌,以及对自己实力的过于自信,他玩起火来。

但是他玩大了,控制不住火势,他与李艳同居一个月后,这个女人失踪了,公司的内部机密失窃,竞争对手很快利用其核心技术,改良升级,制作同类型,可玩性更好的游戏,一上市,自己的游戏就遭重创,营收不断减少。

张桓并不慌张,凭他的实力,可以制作出更多更好的网页游戏,奈何有更厉害的公司登场,而他却桎梏不前,一点点被市场抛弃,最可怕的是投资方的撤资。

几乎一夜之间,他一贫如洗,他不甘心决定东山再起,如果他不第二次创业,也许不会负债累累,做一个普通人。

张桓再次创业,在激烈的竞争中一旦被市场抛下,就再也追赶不上了,最终欠债几十万,他再也爬不起来了。

有太多债主前来讨债,无力挣扎,只能自暴自弃,他还留有一些钱,于是声色犬马,沉迷酒色,后来接触赌博,他觉得这是他东山再起的唯一希望。

他进一步染上了赌瘾,跌进更深的深渊,姐姐不忍心弟弟这样,于是准备卖掉房子替他还债,但是张桓一再坚持,如果姐姐卖了房子,他就自杀。

2004年,张茹看到骨瘦如材的弟弟,泣不成声,张桓对张茹说,他再也不赌博了,只想要凭自己的努力,还掉债务,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之后,张桓尽量装作成浪子回头的样子,好让姐姐放心,不把房子卖掉,他暗中已经借了一笔巨款,将债务的窟窿堵上。那天,张桓撒谎对姐姐说自己还清了债务,不用再过烂泥一般的人生,一段时间,再也没有其他债主讨债,他过上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日子,张茹才算彻底放心。

直到一个月前张桓失踪,姐姐才意识到这个弟弟根本就是在骗她,说他过得很好,两天前听到弟弟惨死的噩耗,她几乎昏厥,她最爱的弟弟竟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离开人间。

听完张桓的人生,我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了,那个时候,我感觉自己是张桓,正经历着他的一切荣耀和痛苦。

张茹一边讲述,一边用纸巾擦着眼泪,不知不觉,一包餐厅纸已经用完。

我坚定地说道:“放心,我一定要找到事情的真相,抓到凶手,为你弟弟报仇,我有他身体的一部分,你可以把我当做成你的弟弟!”

听到了我的安慰,张茹的心情才舒缓了一些,我再次叮嘱几句之后,就告辞了。

走出老小区,太阳落在门口锈蚀的铁栏杆上,无限苍凉,张桓,多么悲壮的一个人。

等等,我突然想到了张桓与卞梁的某些联系,他们有着共性,原本拥有精彩灿烂的人生,都是因为一个转折、一起意外、一个女人,让他们的人生急转直下,变成了另一个面目全非的人。

他们就像忒修斯之船,一个偶然,让船上的一根木头被替换,从此,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一艘船了,他们由阳光灿烂的海面,驶入疾风骤雨的幽暗之地,从此,万劫不复!

五、寻找真相

2004年8月,北京最炎热的时节已过,蔚蓝色的天空很高,很远,都市一望无际,不知卞梁藏身何处。

案情重大,警方派出多人搜寻无果,这家伙就像人间蒸发一般,从此了无踪迹。

不知何时,我也会做卞梁讲述的那个噩梦,每晚惊醒,同样也会浑身骨痛,我记得自己也是身处山区,赶路时遭遇了泥石流,浑身骨头碎裂,一个人把我拖到一个破庙,进行全身换骨。

梦中所见情形与卞梁讲述一致,不同之处是我已看清救命之人是谁,正是卞梁,他那张脸如此清晰,以至于我时常被吓醒。

思索多日,这件事情的源头在大巴山,我要去那儿,那个改变卞梁人生的村庄,也许一切答案,都埋藏在大山深处。

我没有给方警官打招呼,私自买了一张北京飞往成都的机票,大巴山脉那么广阔,而且卞梁当初讲述也并未透露详细地址,想要准确找到,如同大海捞针。

上了飞机,看见窗外北京上空无云的蓝天,我苦笑,这种行为,无比幼稚,这就像一个不给条件的数学方程式,永远也解不开。

几小时后,抵达天府机场,成都的气候永远都是那么湿润而阴沉,一下飞机就感觉鼻子通畅了许多。

还好,卞梁讲过那个深山小镇的地址,我很快来到长途汽车客运站,坐上了开往该小镇的长途客车。

客车很快就驶出成都市区,进入广袤的成都平原,太阳从隐匿的云层中出透出光来,令人昏昏欲睡,长途旅行很疲惫,当我醒来之时,客车已经进入崇山峻岭,绕着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悬崖陡峭高耸,山间江水滔滔,无比浩瀚。

一直待在大都市,从未领略祖国大好河山,出于新鲜感,心情好上许多,感觉不像是在冒险,更像是旅行。

小镇坐落在山脚处,另一侧,一条细长的河流将镇子与山崖隔开,唯一的公路从中间穿插而过,大巴刚进入就能够看见镇政府和镇医院。

我在附近的汽车站下了车,没有逗留就直接去了镇医院。我很忐忑,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人会不会早就被淡忘了。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去问这里的骨科主任,没想到此人竟然是卞梁的同学霍云生。

霍云生说道:“卞梁,这个人我记得,他是我在美国留学时的同学,之前和我一起到西部发展,我让他留在镇上,他却想去更偏僻的农村,过了几年,好像发生了一些事情,他回北京了!”

我迫切地问:“您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他犹豫了一会,说:“既然你是他的朋友,想要帮助他,那我告诉你,是强奸未遂,他受到了他帮助过的人们的攻击,身心遭受重创!”

“您知道事情发生的具体地点吗?”

“好像是一个叫云村的地方,不过离镇上有二十几公里,交通不是很方便,想了解当年的事情,可以去那里打听打听!”

我谢过了霍云生之后,随便吃了一点,就租了一辆车,匆忙赶往那个叫云村地方。

通往云村的路只有一条,山路十分曲折,还好过了十年,修了沥青路,不然就只能步行了。

车子颠簸得十分厉害,如果稍不小心,就会车毁人亡,我感觉到了当时卞梁走山路时的艰辛,听他讲述,轻描淡写,但实际要比他讲述得更加艰难。

我想到了那个午后,那场暴雨,那次赶路,他为了救一个有性命之忧的女孩,付出了一切,只不过因为一个过错,一切功亏一篑。

终于到了云村,这个山涧中的村落,像世外桃源一样,我来到村委会前的诊所,进门就打听起来。

其中有一个正在挂盐水的老人,一听到卞梁这个名字,就突然站起来。

他说:“你认识卞梁?”瘦削的脑袋上冒出一根青筋。

我的心一下子悬起来了,我说:“我是他的朋友。”

“那简直是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我们全村人都不会忘记他!”

他们不仅没忘记卞梁,而且对他恨之入骨,我想要反驳,却被他打断。

“他强奸了刘老头家的闺女,还生了一个小孩,现在都就九岁了,没有父亲,太可怜了!”

我有些震惊,诧异地问道:“不是强奸未遂吗,怎么还有了小孩!”

于是我把卞梁当年的经历复述给这个老头听,老头眉头间的皱纹挤成一团。

“你小子被骗了,这家伙的话你都信,没碰到这闺女之前,他还是一个挺善良的人,四处行医救人,不图回报,我们把他当做菩萨一样,但是我们看不透人心,后来发生那样的事情,太惨了!”

“那刘老头和他的女儿现在怎么样了?”

“我的吊瓶马上就挂完了,待会就带你过去,你自己亲自看吧!”

我已经接近了事情的真相,此时,感觉时间停止了流逝,我恨不得马上就能赶过去。

老人的脚步颤颤巍巍,他把我领向了一条石子路,艰难前行,在不远处,我看到刘老头破败的土房子,有两间房,其中的一间一侧墙体已经坍塌,不能住人。

老头指了指那个小孩,叹气道:“这就是那个可怜的孩子,有什么事,你去问老刘吧,我先走了!”

一个小孩坐在地上玩着泥巴,脸上都是黑的,他穿着一条破烂的短裤和一件宽大的背心,这背心不像是给小孩穿的,背后掉在泥地里,像一条脏尾巴。

一个中年妇女从屋里走出来,将脸盆的水往外面泼,差点就泼在我的身上,我注意到她头上蓬松的乱发和呆滞的眼神。

我想上前问什么,话一下子哽咽在喉咙中,她痴痴望着我,满眼好奇。

好半天,她才吐出夹着方言的呢喃声,像是在问:“你是谁?”

我不敢去提卞梁,怕她再次遭受伤害,于是改口道:“你爸爸在吗?我有事找他!”

她走过来揪住我的衣服,我再次看向她,如果她没有遭受伤害,也许还是一个天真漂亮的姑娘吧。

我看见一个佝偻着身子,坐在小板凳上编着竹篮的老头,他头发花白,眼睛与手上的竹条隔得很近,视力似乎有些不太好。

女人呵呵笑了两声,她说了一句话我听不太清的话,刘老头点了点头,站起来,双手擦了一下身体,示意女儿回房间去。

刘老头带我走出了屋子,来到门前的小院,我站了许久,目光眺向村子远方。

刘老头尽力用我听得懂的话说:“小伙子,你是要买竹篮吗?”

我说:“我想知道你女儿的情况,还有这个小孩!”

“我女儿已经疯了,这孩子因为难产,智力有问题,都九岁了,还没上学,这个家就靠我一个人,你可以买几个竹篮,质量很好!”

我犹豫许久,不知道是否要说出卞梁这个名字,我怕再次给他家造成伤害。

许久,我感觉气氛沉闷,想要买几个竹篮脱身,如果真这样,就白来了。

“我认识卞梁,我想知道事情真相!”

当刘老头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看到他握紧的拳头,他吐了一口气,弯曲的身体,艰难地直立起来。

“这个禽兽,当初我女儿小枝还在生病,他不看就算了,还趁人之危,强奸了我女儿,最后怀孕了,你知道我们这地方思想很保守,发生这样的事情,名声基本上就完了,我坚决要她打掉这个孩子,但是她一直坚持生下他,这个孩子几乎要了她的命,最后孩子母亲都保住了,小枝却精神失常了!”

我问道:“当初你们为什么没有报警?”

刘老头叹了口气:“因为他也受了很严重的伤,几乎丢了性命,再说他以前也做了很多好事,加上他帮助过的人也纷纷当和事佬,这件事不了了之,但后来随着孩子的长大,最要命的是他是个先天有残疾的弱智,我们根本就医不起,能让他活着就不错了,他们看到可怜的孩子又恨起卞梁,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我想他一定知道这一切!”

刘老头有些震惊,问道:“他早就不在这里了,怎么可能知道?”

“这件事彻底改变了他,成为他终生的阴影!”

“哼,活该,总会有报应的,希望他早点死!”

“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讲完后,刘老头进屋继续编竹篮,我在院子站了很久,又进去,掏出一叠钞票,递给刘老头,他连连推脱,最后在我的坚持下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真相让我如此沉重,卞梁欺骗了我,他之前编的故事完全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无辜的人,以此逃避责任。

六、卞梁之死

当我准备踏上返程的时候,突然有一个高大的黑影从一堵土墙后钻出来,他带着黑色的墨镜和口罩,穿着一件黑色长衫,在大夏天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声音很嘶哑:“我是卞梁!”

我的腿一下子就软了,面对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杀人犯,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他又说:“想知道一切,跟我来!”

我喊道:“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我承认有些地方撒谎了,但大部分都是真的!”说完,他迈着大步朝前走。

“你要去哪?”

“这里不太方便,到山上去!”

我跟着他,心中五味杂陈,顺着石子路一直朝后山走,这里都是低矮的土房和田地,一路上我们并未再说什么。

山并不是很高,但比较陡峭,我气喘吁吁,他步履轻快,像一只野猫。许久,终于登顶,山后是一面很高的悬崖,我竟然跟着一个杀人犯上山了。

午后,山林间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啦直响,还有聒噪的蝉鸣声,让人烦躁。他站在前面,摘下眼镜和口罩,坐在一块石头上。

停下之后,我开口就问:“张桓是你杀的吗?”

他从衣服中掏出一张光碟,递给我,然后说:“他是自杀的,这是监控视频,你可以交给警方!”

我震惊,这家伙竟然没杀人,我说:“怎么可能,那你毁了他的身体,还把他的肉和内脏扔到了井底!”

他接着讲起与张桓的过往:“几个月前,他来我诊所挂吊瓶,我看到这个落魄的男人很像一个人,想起来他是那家著名游戏公司的老板,上过报纸,后来破产,我认出了他,后来他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我确信这就是我要找的实验对象,一个人生大起大落的人,和我有着相同的命运,我想要他全身的骨头,于是放高利贷给他,同时暗中调查了他的家庭情况,发现她有一个姐姐和侄子,于是以之相要挟,我派人带他的侄子去游乐场玩,他一下子就答应了,用他的命换取姐姐一家的平安。

我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他告别姐姐之后,便隐藏起来,装作失踪,他总是偷偷地跟着那对母子身后,整天流泪,哎,他永远做不回一个普通人了!”

我质问道:“那你为什么选择我!”

“其实我对你也了如指掌,我不是说过你也去过我诊所挂过吊瓶吗?从那之后,我就假装坐在胡同口,实则是偷偷观察你,我就需要你这样一个普通到丢在人群中再也找不到的人,一个大起大落,一个平庸之极,通过实验,让你们的人生产生交集!”

“还真是荒诞呢?亏你是医生,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啊!”

“我现在从你身上看到了张桓的影子,因为他的大部分骨头都在你体内了!”

“怎么可能?我去医院检查过,只有第三根肋骨被替换了!”

卞梁神秘一笑,接着说:“那张桓剩下的骨头怎么找不到了?”

我知道这不可能,但将信将疑,我说道:“我也开始做和你一样的梦了,但你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就因为忒修斯之船这个悖论?”

卞梁叹了口气,说道:“我的确强奸了那个女人,当时我很想克制自己,但体内的欲望就像一个恶魔,控制着我的行动,其实过程我没有任何快感,结束后只有无尽的负罪感,在这之后的十年,我反复质问自己,愧疚之心无以复加,我始终想不通当时为什么控制不住欲望,我自责到几乎疯狂的地步,反反复复做那个噩梦。

我竟然把一切问题的根源归结于这根被移植的肋骨,因为它,我变成了一个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不再是原来那个高尚纯洁,没有任何瑕疵的自己了,之前对你讲的那些事情,不过是为了减轻我的负罪感,让你可怜我,然后掉入我的圈套罢了!”

听他一口气说完,真感觉一失足成千古恨,我接着问:“也许你可以试着挽回啊!你有这个钱还不如直接给刘老头和他的女儿!”

卞梁:“我在云村早就成为被人唾弃的禽兽,那样做他们不仅不会接受,而且我一直在逃避,不愿意面对那个事实,更不愿意承认那个肮脏的自己,只能钻入了哲学悖论的死胡同,想知道人究竟为什么会变、会变成怎样,还好实验已经完成,答案终有一天会浮出水面!”

“你什么意思,都这个时候了,哪来的答案?”

“真的,一旦改变,永远回不到从前,人生,真他妈操蛋!”说完他朝着悬崖边走去。

我见他的动作,赶紧喊道:“你要干什么,你没杀人,顶多是毁坏尸体的罪过,你跟我回北京!”

“一切都晚了,我在地狱等着你的答案!”说完,他纵身一跃。

我想上前抓住他,悬崖很高,很陡,一股微风从底下升起,我向下望去,深不见底,身子不由一颤,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卞梁选择死亡,我知道他终于摆脱了这煎熬的人生,而我这个实验对象,将面对未知的命运。

我很快下山,找到了刘老头,告知了卞梁死亡的消息,他听说后,并未有什么反应,而是继续编着他的竹篮,仿佛这个人和他没有关系似的,我知道,他心情一定非常复杂。

我看见了小枝,她好像听到了我的谈话,她痴痴傻傻地盯着我,眼睛里似乎有泪花,我不知道她会想到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

小孩趴在椅子上,玩着自己脏兮兮的指头,他什么都不知道,这样艰难的命运,不知道也罢。

我向他们告辞,这对父女远远望着我,直到多次回头后,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开车行驶出了村口,夕阳开始沉入大山深处,一点点吐出晚霞,如此深沉,如此悲凉!

一切事情都犹如沉入地底的太阳,似乎永远的结束了,可,真的结束了吗?

七、在劫难逃

到了镇上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了,我还了车,找了旅店住下,第二天清晨,我乘坐最早的一班大巴,去往成都。

清晨山间浓雾弥漫,晨曦在迷雾深处衍射出金黄的光芒,但那光芒又如此的弱小,就像在命运中挣扎的人。

我还不想这么着急回去,于是在成都呆了几天,吃了几顿火锅,辣到肚子抗议,迫于无奈,于是就买了回北京的机票。

舟车劳顿,一回到家,我就摊在床上一整天不想动,感觉一切都结束了,心中无比的失落和迷茫。

就在这时我接到了方警官的电话,我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那份重要的证据还在背包中放着。

于是我很快赶到警局,说明了卞梁跳崖和张桓死亡的事实,然后打开VCD播放光碟,里面是一个男人,正是张桓,他正对着摄像机。

张桓无论是身材还是相貌和我都很像,难怪卞梁要挑选他。

视频中的他穿上了一身笔挺的西装,似乎还是当年那个成功的自己。他缓缓开口,事先声明这一切都是自愿的。

这是他的遗言:”姐姐,当你看到这条视频的时候,说明我已经死了,是我骗了你,说自己成了一个普通人,但这辈子恐怕很难做到了,是我连累了你,所以,不要为我的死而难过,愿你安好!”

说完,他站起来,将摄像机对准桌旁的一个装置,上面是一个绳套,他走过去,伏地而坐,将自己的脖子套上去,然后再次看了一眼摄像头,眼神坚定,接着掏出一个遥控器,双手捧着,毫无迟疑地按下去,绳圈一点点缩紧,勒住脖子,我看见他膨胀的脸从狰狞到死一般的宁静,不过几分钟,最后脸上没有痛苦,我仿佛从他脸上看到了解脱的神色。

方警官递给我一根烟,然后自己先点着了,他说:“张桓的事情我也知道,真的可惜了!”

我也抽起来,长长吐了一口浊气,然后说:“也许他早就想求死了,只不过这次是为了家人,才甘愿把身体献给卞梁,我要把真相告诉他姐姐。”

我再次来到张茹的小区,没有选择给她看那个死亡录像,而是告诉她:

“你弟弟是自杀的,走的时候并不痛苦,但他永远爱你!”

张茹哭成泪人,此时,我再也说不出话来,窗外暮色霭霭,凄凉万分。

警方结案后,对我来说,一切都结束了,我将开始新的人生。

2005年,我换了一份工作,选择在一家传统报社当记者,日子非常的平静,平静到像一潭死水。

2006年,通过相亲,我和一个只见了几面的女人结婚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爱她。

2008年,在北京奥运会开幕之前,我的儿子降临。

2009年,我的事业开始走下坡路,报纸的销量严重减少,报社面临裁员的风险。

2010年,我正式辞去了这份干了五年的工作,那年我35岁,中年危机到来。

2011年,失业一年,我心情无比压抑,儿子才三岁,家庭的重担压得我喘不过气,从这时起,我还没有看到命运的轨迹。

某天,一个玩得特别好的同事赵平找我创业,他说他看到了互联网的巨大潜力,我又是一个资深的传统媒体人,创业的话一定会成功。

此时我在犹豫,想到了创业人张桓,我想要拒绝,不想走这个人的道路 ,但是残酷的现实让我必须做出选择,如果再没有工作和收入,妻子都要和我离婚了。

于是我就这样赶鸭子上架,以赵平合伙人的身份,他出资,我出力,我们决定去做当时比较热门的门户新闻网站,他负责搭建,我负责内容。

这几乎是命运的预兆,我们的网站很快就做好了,而且名气越来越大,看着公司日进斗金,赵平倒是很高兴,而且我却隐隐间有些不安。

2012年,人们期盼的世界末日没有到来,赵平离开了我,把公司交到我手中,我成了名副其实的老板,随着他的离开,公司规模越来越大,投资者纷纷找上门来。

2013年我的事业到达顶峰,成功跻身千万富豪的行列,并且在某个排行榜榜上有名,这个剧情似乎在哪见过。

但顶峰之后,就是下坡路了,我开始循序渐进的做一个梦,如果不是那个梦,我几乎把卞梁忘了。

梦里,他在大巴山脚的那个破庙,我与他对视,他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依稀能够辨认出那是他跳崖时穿的黑色长衫。

他说了一句:“逃不掉了,你已经完全变成他了!”

我被他的话惊醒,冒了一身冷汗,接着是一阵阵的骨痛,我下意识摸了一下左胸口,蜈蚣线下面,那根肋骨像一条虫子一样在蠕动。

妻子见到我的异样,焦急地询问,我一把推开他,冲进厕所,打开淋浴器。

滚烫的热水顺流直下,硕大的镜子下满是水汽,我把衣服脱光,果然,上半身的骨头都在蠕动,某种怪物要从体内破体而出,我惊叫起来,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当我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了,我看见妻子憔悴的面容,赶紧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妻子小雯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你昏过去了!”

“医生检查,我身体有什么异常吗?”

她说:“什么都没检查出来,你的身体很健康,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她不知道我的过去,我坐起身来,叹了口气,我不想告诉她我即将变成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

我只能隐瞒此事,安慰道:“我没事了,待会办出院手续吧,我还有工作要忙!”

之后的很多天我都心不在焉,那个噩梦还在继续,卞梁似乎在我的梦中复活,他很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2013年秋,我并没有那种事业成功的喜悦,我的心态开始发生变化,没想到就在几个月后事业也会遭到打击。

2014年,也就是2004卞梁事件发生十年后,这一年似乎也成了被诅咒的一年,公司开始走下坡路。

这一年是移动互联网爆发的时期,PC网页内容不知道何时开始落于下风,智能手机的广泛应用,让人们的视线从电脑转到手机,由于我的疏忽,公司并未看到风口,及时转型。

我渐渐被拉开距离,营收不断减少,当我拼命追赶市场的脚步时,不觉之间,已经落后很多。

我十分紧急地召开股东大会,决定公司也要开始制作手机APP,但研发APP周期很长,要投入很多金钱。

后来,我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十分错误的决定,公司更偏向于传统媒体,根本就没有移动互联网的基因,研发APP不过是按图索骥罢了。

半年后,北京的夏天又迎来了高温,而我也在被命运的烈焰炙烤,APP做得十分糟糕,烧了很多钱,一点结果都没有,这是一个以成败论英雄的时代,看见失败,投资方和股东们与我产生了严重的矛盾。

这半年公司不仅没有盈利,而且因为研发的事情亏损严重,资不抵债,我陷入了严重的焦虑和抑郁,无法力挽狂澜。

我又想到了张桓,那时的他多么意气风发啊,其实之前的我一点都不比他差,但是却沿着和他相同的命运轨迹前行。

公司损失掺重还不是压垮我的最后一件事情,那个命中的克星,就像击垮卞梁和张桓的人生一样,终于到来了。

八、悲惨结局

第一次见韩薇薇时,我就看出来这个女人并不简单,她长得很漂亮,在尚未交谈之前,是一个邻家女孩的形象,一旦开口,就能察觉其极深的城府和心计。

在我的人生下行之际,我在酒桌上认识了这个女人,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参加这个酒局,明明自己内忧外患。

我的合作伙伴们赌气似的向我劝酒,我这个老板早已没有往日的威严,成了他们摆弄的玩偶。

如果我不喝,他们就以撤资和终止合作相要挟,他们还派了一个女人朝我敬酒,那个叫韩薇薇的女人脸色微红,紧挨着我坐下,在酒精作用下,她的美貌让我陶醉。

我真想一把推开她,因为我想到了张桓的结局,认定这是一个陷阱,可我浑身发软,身体似乎不受控制。

这摆明了就是一次鸿门宴,我已经醉得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李薇薇眼神还是那样迷离,她看了一眼在座的人,点了点头,然后一把扶我起身,这女人力气很大,接着她搀扶着我朝着门外走去,酒店内的走廊有一股冷风灌进来,我恢复了一些神智。

我央求道:“我自己能够回家,不用麻烦你了!”

她的声音很轻:“康总,时间很晚了,我扶你到房间休息!”

“不用了!”我果断拒绝,就感觉这女人就像玫瑰藤上的刺一样。

我的身体很软,突然意识到,刚才那酒里面似乎有药,现在浑身都有些麻痹,我想脱离,一使劲反而不小心靠在她的怀中,我闻到了她身上迷人的味道,脑袋一沉,就感觉一股火从下身点燃。

最后一丝理智告诉我,我要完蛋了。

李薇薇把我扔在软塌塌的床上,一件一件脱光我的衣服,她掏出一个迷你摄影机之后,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这女人的胴体很快暴露在我眼前,可我只看见白花花的一片,直到这女人趴在我身上,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推开她,可身体已经毫无力气,只能任其宰割。

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头痛欲裂,脑子一片空白,似乎忘记了发生的一切,一个女人坐在床边,身上只穿着内衣,手上摆弄着一个微型摄像机,正微笑地望着我。

我一下子全明白了,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她笑眯眯地说道:“康总,您也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我的喉咙干渴,拿起床边的水喝了一大口,试图保持冷静,我问:“你想怎么样,谁派你来的?”

“一百万,不然我就把这个录像公之于众,顺便也告诉你的老婆!”

我一把冲上去掐住这女人的脖子,她却一点都不慌张,缓缓吐出三个字:“有备份!”

我紧绷的手顿时就松弛了,哀求道:“我公司最近亏损太严重了,手头上没这么多现金,现在还欠了很多钱!”

“给你三天时间,不然后果你知道!”

我只能答应她,先采用缓兵之计:“你别乱来,三天我凑齐现金就给你,你把录像和备份给我!”

当我回到公司,去财务部门查看情况,才发现公司的资金周转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糟糕许多,别说一百万现金,就是连一半也没有,更何况现在的经营状况,很多贷款投资都已经终止了。

这并不是韩薇薇个人的行为,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明显是有人想整垮我,没有这一百万,我的家庭就要完蛋了。

我自己手上并没有多少存款,于是联系李薇薇,说我愿意把手上三十万的存款给她,但是她满口拒绝,说一分都不能少。

我束手无策,四处借钱,在惶恐不安中度过了三天,最终连一半都没凑齐。

我精疲力竭,无力改变结局,很快那份录像就被曝光了,妻子小雯很快知道此事。

如我意料的一样,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带着儿子离开我,其实我也心甘情愿,等到公司破产,我将负债累累,成为他们沉重的负担。

2014年9月30日,公司正式宣布破产,资产清算,我只留给妻子和儿子一套房,其他全部用来抵债,我最终需要偿还的债务刚好是一百万,多么讽刺的数字。

这正是韩薇薇和她背后的人所要看到的结局吧,其实这个人不出现,也会是这样的结局,只不过她是烈火中的一把汽油,加速了焚毁的过程。

我和张桓一样,开始堕落,花天酒地,这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只有这样才能麻痹痛苦,我能深刻体会到他当时落魄时的无助。

我想过东山再起,可已经无力挣扎,我明白这都是命中注定。

2016年,债主们逼得很紧,我只能东躲西藏地过日子,能过一天算一天,我这样的人生,苟延残喘罢了。

某个秋日的一天,实在找不到住的地方,我选择了一个桥洞,就像乞丐一样,我衣衫褴褛,食不果腹,在无比劳累和饥饿中,我沉沉睡去,又做了那个梦:

卞梁站在那间破庙中,洪水已经把山沟都淹没了,他仍然穿着那一身破烂的黑长衫,手上拿着一根胫骨。

他说:“来,这是最后一根骨头,换上吧!”

我朝后面退去,却无路可退,下面是湍急的洪流,稍有不慎就会被洪水吞噬。

他给我接好了骨头说:“现在,你已经完全变成了张桓,你们的命运合二为一,答案我已经找到了!”

我问他:“你找到了什么答案?”

卞梁:“人只要活着,就会变,无论变好或者变坏,都是命运使然!”

我:“你早一点明白,坦然接受当时的你,会不会没有今天的一切?”

卞梁:“可惜一切都太晚了,我一直在逃避,从来不敢正面面对,因为我一直害怕将来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个人!”

我叹了口气:“这都是命,世事无常,我们三个人的结局不是证明了这点吗?”

他伤感地望着我:“你听过马掌钉的故事吗?少了一枚马掌钉,掉了一只马掌,掉了一只马掌,丢了一匹战马,丢了一匹战马,败了一场战役,败了一场战役,丢了一个国家!人的命运就是如此,稍有差池,万劫不复!”

卞梁朝我微笑,那是释怀的笑容,他转过身去,看着从庙前冲击过的山洪,高声说道:“对不起!”

说完,他迈进洪流,身体像一叶扁舟,一瞬间被滔天巨浪吞没。

这个梦如此真实,梦醒,我并未像以往那样浑身骨痛,也许是卞梁放过了我。冷冽的秋风从桥洞中吹过来,我裹紧了破衣裳,长叹一口气,不知心中是喜是忧,毅然决然地站起来,朝前走。

我浑身发冷,仿佛听见黑暗中有人念着一首诗,好耳熟: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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