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问你:
人间姹紫嫣红,你何故独独掩门暗自垂泪,亲情的怀抱正温暖向你敞开,你何故匆匆作别今日且不待明日,红尘的路焉能长过于黄泉的路,你是倦厌尘世了的人,且将今日归还于今生。
是否你嗔怪于母亲26年前的那个雨夜没有亲手将你置于湖心水湄,如果初生的婴儿可以有宿慧,想必你是十分甘愿夭折的,你是不愿意成全母子之名的人,因你的乖巧因唯一的血脉,你终究还是聆听了你骨骼里宿命的声音。
你不情愿而又意外的来到这个世界,襁褓中的你长得十分乖巧可爱,可你并不期待这个世界,哭声,是你对这个世界的最大期许,你是那个两个月后就再也没有在母亲怀抱里温存的孩子,你是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抚养长大,却到匆匆作别人间那一刻都未能予以他最亲昵最尊贵称谓的人,你,终究不知是个从何而来的人,你,终究成了那个带着秘密远去的人。
你无知而又无辜,可爱而又调皮。那时的你已经可以自由地奔跑于田埂土堤之间,你已经会在山这边对着山那边呼唤你的名字,你喜欢围着大树一圈一圈地跑,你喜欢去地里偷山黄瓜吃,你喜欢在猪草地里睡觉。暗夜来临,大伯父和哥哥打着电筒到处找你,你欣喜躲在一旁看他们焦急唤你“老三”的样子,你玩儿坏了,你偏不出来,你该知道当时你带着的只是一股天真而无邪的恶意。
你是靠大伯父喂鸡养鸭卖蛋,砍树伐木带大的,尽管家里条件不好,但从来没有亏待你,甚至娇惯你,那个时候你的学费是一筐一筐鸡蛋鸭蛋凑出来的,你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吵着大伯父给你做豆花儿饭吃,你羡慕隔壁邻居家有彩色电视机可以放动画片儿,你一放学不做作业就跑到邻居家去帮别人做家务,为的只是想留在别人家看动画片儿。当你懂事时,同村孩子欺负你,别人骂你是个野种时,你会哭着跑回家找妈妈,那时,大伯父告诉你等你再长大一点就去找妈妈,你开始期待见到你陌生又心念的妈妈。
终于,你见到她了,在一个陌生的很年长的叔叔家。
她不年轻,甚至还有皱纹,不会打扮,她比你小伙伴的妈妈年龄都大,你问她为什么不要你,可她只会抱着你哭,说什么你也听不懂,那时,你宁愿你是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你不爱她,甚至恨她。
是的,你有了同母异父的妹妹和弟弟。你不喜欢你的妹妹,更不喜欢你的弟弟,你知道是有了妹妹和弟弟,妈妈才不要你,二姐也告诉过你将来长大后你不要认妈妈,是别人剥夺了你的爱。你是大伯父和哥哥带大的,你一直说从小到大都是在男人堆里活着,你说你没有妈妈。
小时候的你孤僻、自卑、独来独往,却是家里最宠幸的人。你每周读书时需要的零花钱,大伯父都会提前给你准备好,你不会知道那个时候他们连盐都没有吃的。你也在学校和同学打架,你也逃学,你也抽烟……你那么叛逆,又那么需要母性的光辉予以你温暖。
你一直记得那背信的誓言。那是你的妹妹第一次在小学作文里写到她的哥哥,你却嘲笑她是一个没有哥哥的人,你问她的哥哥是谁,说她的文章是骗老师的,你说她只是一个有弟弟没有哥哥的人。那年,你的妹妹12岁,你,16岁。你从内心深处没有认可过你的弟弟和妹妹。不知道,你现在认可了吗?
我相信你是认可了的。你妹妹的爸爸待你没有二心,会把好的都给你和你的哥哥,你中专读完没有心仪的工作,他把给你妹妹念书的钱给了你去学木匠。后来,你半途而废,被在成都打工的同学叫去了他上班的地方,你带着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与厄运的开始离开了家。然而,就连他临终时你也没有回来过。
你最终还是回来了,只是,你带着一身病回来了。你咳嗽不止,时不时还会咳出血,你浑身浮肿,你终于知道,终于相信你是个有家有妈妈的孩子,第一次诊断,你患了白血病,家里全家上下都绝望崩溃,到处借钱,砸锅卖铁,阴差阳错的二次诊断为肝炎,直到第三次确诊为肺结核。是难过的,是庆幸的。
你病重期间,你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妈妈给了你余生所有的爱,不知道你曾经是否有过一丝丝动容?你不会知道她深夜里一个人的哭泣,不会知道她背地里求人救你卑微的样子,不知道她看到你病在你身痛在她心的无奈。你不会理解她是那个时代的牺牲者,你不会懂得她的别无选择,你不会认为她是一个平凡而又伟大的母亲。你仍然不会原谅她是那个负了你年少青葱不告而别的人。
死亡,就像一次生命的远游,哥哥,你的妹妹她在找你。
那夜,凌晨一点过,寒风刺骨的天,你以悄然无声的方式告别这个你并不深爱的人间,我一直清晰地记得就要你离开的那几天家里狗吠的那么厉害,早该知道它能感知到的存在……就在得知你没有心跳的时候,大哥骑着摩托车发了疯的来我家找绳子,母亲问他用来干什么?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告诉母亲你已经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说用来捆绑你的,说没有给你准备棺材,那一刻,母亲瘫软在地,她哭了,嘴里念叨着:“你终究还是走了,就是觉得对不起你……”那一夜,她都在哭……
我们终究是欠你的。从小到大都没有和你亲密接触过,就连在你最后一刻都未能靠近你,也没有牵你的手,更没有拥抱过你一次,等再见到时你已经被一层厚厚的布给裹上了。不知你在深夜里一个人走时害不害怕漫漫夜路?
你火化时,我第二次进火葬场,第一次,是我的爸爸。我终于在你入火炉进行焚烧的最后一次看你的样子,你的面容没有痛苦的样子,很安详,你的眼睛闭着,像睡着的样子……等家属确认后,工作人员把你推进了火炉里焚烧,那一刻,你26岁,你永远26岁。我和姐夫给你捡的骨灰,你的骨灰很干净,一半归还父,一般归还母。你要干干净净的走。
我们送你回家。
你的骨灰在家里放了一天,按照老家习俗,你是没有资格置于堂屋正中的,因为你是晚辈。没有子女为你披麻戴孝,你是庆幸于曾经的年幼无知,终究是无人替你承担年少轻狂,你感念于当初与你缔结初梦的人未能赠你生儿育女的责任。你可以轻轻松松、无所负担的静静回到生养你的山上。
次日,下葬,你葬在山上,葬在生你养你的山上。你已经将所有归还于天地山峦……更请你理解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疼痛……请你一定理解她,原谅她,爱她。
“三三儿”……妈妈这样最后一次唤你,我们的妈妈最后这样唤你……她此生唯一的三三儿走了……永远地离开她了……比她先走……
你已不再属于时间空间,你已偿还人间所有恩债情缘……
后记:
死,真的是天地间的一次远游吗?这人世间的恩债情缘是否真的能够一笔勾销呢?直到再见时不问一个名,不记一个姓。无论如何,请你一饮而尽我这为你送别的酒,请你不管去了何方,都告知我四季景色的颜色,冷暖的温度,告知我方位地理,白昼黑夜,好让我踩着你的印记来找你时,不会迷路。
来生,再见时,还愿身体发肤相受。愿你走向的是那条只有光明没有黑暗,只有幸福喜悦,没有病痛折磨的祥和大道。
写于哥哥一周年祭日。
2018.1.9凌晨十二点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