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自尘看着满室烟雾缭绕,唯一想的,只是和光那小子现在应该是同他的道友们一同庆祝去了罢。
她饱满的唇沾满了锈红色,干涸的血液嵌在细密的纹路里,浓重的赭,怎么也化不开。
她这辈子吸了恁久的大烟,却都没见过眼前这样厚密蔓延的烟雾,夹杂着金光火气,横冲直撞进鼻腔,呛狠了人。
宁自尘一早换上了绯红袄裙,头回穿得严严实实的。一地狼籍中,宁自尘难得寻着了一根以前恩客赠她的金丝簪,绞得是只鸟儿的模样,姑且当做凤钗簪上,她猜那鸟儿是只鹧鸪——离人愁啊。
一杆金镶玉雕出藤蔓缠绕的烟杆轻巧地在纤纤指上转动,玉杆早就盘得水润光莹,只是现在沁出丝丝裂痕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支离破碎。
宁自尘想起之前同和光说的,让他用自己这烟杆挑喜帕,比那喜秤养眼贵气得多。
和光只说那喜秤配得是天干地支,恰合十六,是为大吉大利。
不知那时是他一早便知她在妖精窟里头长大,不愿与她谈情说爱的拒绝,还是真就这样一个直钝无情的性子。想想应是两者有之罢,他本就是来探这迷仙楼的底细,如今那些妖该杀的杀、该散的散,被那群道士打得神魂俱灭。她不同情也不心疼,只是觉得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就这么没了,有些许不舍。
哪能想呢?谁都没想到,她竟是这妖精窟里唯一的人。可和光他下手真是狠厉,桃木笏板摔打在她的背脊上,不知是她的一身骨头先断还是那实木笏板先裂,总之是在剧痛之中宁自尘听见了不知是什么破碎的声音。又是玉柄拂尘抽笞在脸上,是没有破骨那么疼了,只是那拂尘应当是用麻作的,扫过面上细密的小刺带出一只眼里的血泪,又将一张菱唇划破。宁自尘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低如尘埃,拂尘、拂尘,应当就是天生克她的。
宁自尘攥着自己与和光的八字,是和光自己合的,只批了八个字——
金玉良缘,福寿绵延。
她轻巧无声地笑了,唇上的伤口遭牵扯,又是猩红的血液静谧无声地蔓延开,对比早枯的赭铁,倒是鲜艳得很。
感受着身后愈来愈烫的火气,宁自尘歪在床栏边,抬眼瞧着棱窗格投进的光,竟是隐隐绰绰的血红。恍恍惚惚间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姓,又好像是远方传来的一曲「一枝花」,淫词艳曲叹惯了的她难得想起一句经书上的话——
和其光,同其尘。
她大叹一声,这些个道士呀,竟是连她与和光的命都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