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北,你是不是回来了?”
11月27日,恍恍惚惚,又一年的生日到了。哥们儿帮我过生,准备了惊喜派对,有美景,有美食,有美人。气氛很热闹,他们拖着我跳脱衣舞,我推辞了几句,实在推脱不了,也就随着他们去了。
十一月的北京,雪景美极了,一层一层,把熙熙攘攘的北京裹成了肃穆庄严的北平。当然也很冷,在一件件衣物飘飞而下的时候,在一杯杯冷酒下肚的时候,身体渐渐被冻得没了知觉,还有女友欢笑的面容上,掩盖不住冰冷的双眼。
这些,都是冷。
最冷的,应该是那个女孩的肌肤吧。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来自哪里,为什么会跟着我回了酒店。
那夜,酒气熏天,头脑昏沉。
黑暗中,我吻上她的双唇,一瞬间的冰冷让我清醒了一点,刚想离开,她又倾身吻我,舌尖轻挑,温热的感觉让我迷恋。
我很冷,她的肌肤也一样的冷。
其实也难怪,大冬天里只穿了吊带短裙,即使房间里有暖气,也是会冷的吧。
然而即使到了激情的最高点,我们紧密相拥的那一刻,我还是觉得冷。
你不会相信的吧?
其实我想起了你。
想起你冰冷的眉眼,窈窕单薄的身线,灰绿色的齐肩短发,还有略带沙哑的嗓音。
那大概是梦吧?
我看见你在前方奔跑,小小的身躯里好像有用不完的能量,我在身后,脚步沉重,怎么也无法追逐你。两侧哥特风的建筑阴冷深沉,你奔去的方向却有火焰在燃烧。
像是初生的阳光,像是血红的欲望。
其实,那一瞬间,我也不想追逐,只是看着你奔跑,就很安心。
你偶尔回头,笑容那么淡,短发随风遮住了你的眼,我看不清你的眼神,也无从判断你的表情。
我突然就有些心慌,我喊你的名字,声音被拉得缓慢而悠长。
而你很快就消失在我的视线。
那一瞬间我爆发出的悲伤如洪流,心突然就空了。
我一定是追着你去了,我一定是奋力挣开了束缚我的力量,因为我的身体痛到无法呼吸。
我不能看着你消失在我面前。
第二次。
“北北,其实,你也会偶尔,偶尔想念我的,对吧?”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上午。
是冬天,一个难得出太阳的好日子。
令人昏昏欲睡的古代汉语课终于下课,我随着人流下了教学楼,无所事事地走在去小吃街的路上,不经意抬头,看见了捧着单反、镜头对着我的你。
攀在相机上的手指纤细脆白,乌黑长发随风飘扬,宽大的黑色羽绒服拢住你细瘦的身体,长长的衣摆淹没你的脚踝,脚下是一双灰色的帆布鞋。羽绒服的拉链没拉,大概是为了举相机之便,却让你的细白的脚踝时不时暴露在冷风中。
你没戴帽子,没戴手套,也没戴围巾。
却没有任何瑟缩的迹象,安安静静地任冷风吹拂。
被人偷拍,无论如何我的心情也不会太好,我定定地望着你,心里一阵烦躁。
你却没想过来和我道歉,只是放下了相机,朝我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去。
我看着你小小的背影,愣了两秒,也就走了。
一点小事,生气、追究不至于,而你,却在我心上划过了一道痕迹。
很浅、很浅。就像你淡淡的眉眼,小巧的长相。
我没想过自己还能再见你,再见你却也并不觉得惊奇。
说起来多少还是有点命中注定的味道。那天我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去上了我从来不上的古代文学课,然后,在人声鼎沸的教室尾,一眼看见了前排的你。
你穿了纯白的羊绒衫,深蓝色的牛仔裤,黑色的帆布鞋,背着浅黄色的帆布包,长发简单地挽起,发圈很松,头发随着你的走动仿佛随时要散开。
是和那天完全不同的打扮,却让我很快地认出了你。
恰逢这时,坐在身旁的哥们儿调笑着说了句:“诶哟,那个姑娘看起来面生的很,估计就是新转来的学生。”说完推了推我的手肘,示意我看你,却发现我已经这么做了。
于是他的笑意更明显,也更狡黠:“哟。看上了?那就追啊,别犹豫!”
“你小子对那姑娘有兴趣,那就上。别好端端的拉上我。”我垂眸,玩着手机。
四周的人都开始起哄:“对!郑楠心里想的是咱班花!瞎说什么呢!”
我抬头,目光环视起哄的人一圈,最后停在坐在我前两排的班花渐渐发红的耳根上。
莫名的暧昧关系,让我感到荒唐,也很烦躁。
却没有显露出来,只是笑了笑,不言语。
一如既往。用自认为最妥善的方式,以模糊不清的态度,避免对所有人可能的伤害。
后来才知道,这是错。然而这是后话。
你成为了班上的一员,本该小心翼翼渴望着融入这个集体,但你却神龙不见首尾,很少上课,班级活动你基本上能推就推,能见到你的机会少得可怜,你的联系方式也基本上没有人知道。
更不用谈你的过去。那几乎是一个谜。没有人知道你来自哪里,你的成长经历,你的家庭背景。所有人知道的仅仅是你的姓名
“北北。”
直到那天班级聚会,有人嘟囔了一句“北北怎么又不来”,恰好坐在我旁边的班花温温婉婉地回答:“北北她回家了。”
“回哪里?”有人问。
班花认真地回忆了一番,最终不确定地说:“北方吧。”
有人应和:“应该是的吧。毕竟她叫北北,性格看起来也挺豪爽。”
我没有接话,内心却有种强烈的感觉——你属于南方。
安静的、纤弱的、细腻而易碎却又莫名坚韧的,南方。
发愣的时候,我的目光恰好落在了离我最近的班花身上,哥们儿注意到了,于是开始起哄。一瞬间,“在一起”“表白”甚至“拥抱”“接吻”的起哄声不绝于耳,我没有出声制止,毕竟,这种事情关乎女孩的颜面,还是女孩制止会比较好。
而令我意外的是,班花没有制止,她只是在越来越大的起哄声中,红透了脸。
或许,也不意外吧。
“你一直知道你过人的亲和力,并且一直在利用它。但你却装作不知。”
“郑楠。你真可悲。”
这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我们之间的开始。
那天晚上,我和班花莫名其妙被起哄着“确立”了男女朋友的关系,哥们儿逼着我一个人送她回宿舍,我没有多余的心思——夜深了,总不好让她一个人回去吧?于是也默认了。
在女生宿舍楼下互道晚安之后,我转身要离开,不料班花竟拉住我的衣袖,低着头,软软糯糯的声音意外地让我想起了受伤的小兽:“郑楠,你喜欢我吗?”
从来没有人这么直白地问起我的心思,我愣了两秒,本想拒绝,最终却还是不忍:“我...”
那句“暂时不想谈恋爱”还没能说出口,楼道里就响起了一阵欢快的笑声,我们同时抬头,看见台阶上穿得如同熊一般厚重、脚边还放着一个行李箱的你。
“不好意思,只是,你们这太像演戏了。我实在是没忍住。你们继续。”你说完,拖着行李慢悠悠地离开我们的视线。
班花放开了我的衣袖,抬头扯出了一个哭脸般的笑容:“不用再说了。对不起。”说完,便逃上了楼。
我不明白班花为什么说对不起。
喜欢一个人,难道也要说对不起?
明白的时候,却已经太晚。
那时,我站在女生宿舍楼下,一面思考着这个问题,一面无奈又歉疚地给班花发了很多条道歉的短信,但她一直没回,我心内更加无奈,并且烦躁——我向来不想和别人有过多的牵扯,更别说爱恨恩怨了。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我拨通了班花的电话。
你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别打了。都是无用功。”
我下意识地切断了电话,愣愣地看着只穿着薄薄的睡衣的你,你的眉眼在我面前一寸寸展开,很清晰:“你明明知道她喜欢你,你却没有回避,甚至给她你喜欢她的错觉。承认吧。一切都是你的自以为是导致的。”
“就像你一直知道你过人的亲和力,并且一直在利用它。但是你装作不知。”
“郑楠,你真可悲。”
我相信那时的你一定知道我的狼狈和羞愤,你的双眼中只有冰冷和漫不经心的指责,仿佛一把剑直直地刺入我的心脏。
第一次,我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那又关你什么事?难道你道德心作祟?”
你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上楼。
“我只是觉得你可怜。”
嘿,说来你可能不会相信,那是我第一次被人嘲讽,然而我的心里却没有愤怒。如果有,那也仅仅是一点点的恼羞成怒。
更多的,竟然是一种欣喜。
我知道,在你面前,我会是真正的我。
虽然你可能不会在乎这个我。
后来的我们,依然是两条平行线,看起来永远也不会相交。
只是我越来越在意你,你的身影,你的消息,有关于你的一切。
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间依然少的可怜,而我却尝试着慢慢出现在你面前。
机会总是人创造出来的不是?我从来不相信命运的安排,也向来讨厌和别人任意一种形式的接触。然而,我想靠近你,我非常笃定。
一开始,你的目光不会在我身上停留,慢慢地,随着我出现在你面前的次数越来越多,敏锐的你渐渐注意到我。
真正开始靠近你,是在学校外的“声色”酒吧。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坐在一个小角落里,看着你在吧台上一杯一杯地喝酒,五颜六色的鸡尾酒,也有经典的伏特加。一杯又一杯,你基本上没有喝过重样的酒。甚至,你竟然有那个本事哄得向来以怪脾气著称的乌克兰调酒师听你差遣,为你调制专门的鸡尾酒。递酒给你的时候,他笑得灿烂而畅意,你勾起嘴角接过酒,轻轻抿了一口,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你是否开心?我不知道。
你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肩上搭着一件深蓝色的阿迪达斯外套,指间的酒杯摇摇晃晃。青春干净的装扮和周围的声色绚烂如此不搭调,在你身上却意外地显得合适。
北北,你一直都如此特别。你从不曾刻意接近任何人,也不会圆滑世故,却意外地吸引旁人。
那晚,你拒绝了所有人的邀约,安静地坐在吧台旁喝酒,约十一点,你拢了拢外套,穿越狂欢的人群,走到门外。
这很反常,一般来说,你会在酒吧呆到凌晨。
我不由自主紧跟出去,春天的夜依然冷,人群杂乱,世界流光溢彩,我失去了你的踪迹。
“你跟踪我?”清灵而略带沙哑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我转过头去,看见你黑如墨池却格外明亮的眼。
我失语,那一瞬间,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幸亏,你似乎也并不期待我的回答,只是笑了,语气满不在乎又有些探寻:“你真有趣。”
急躁中,我顾左右而言他道:“你...如果你要回去,我送你回寝室吧。”
你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你是想起了那晚我送班花回家的事。
我以为你会拒绝,然而你说:“行。护送班花的夜宵回寝室吧。”
我这才明白,你这么早回寝室,是因为同寝室的班花托你带一份宵夜。
陪着你在夜宵摊前买东西的时候,你动作麻利、语气轻快地招呼着老板“不要辣椒、多放花生”,昏黄的灯光下,你的眼睛更加明亮,面庞也显得莫名的温柔,竟添了几分熟悉的烟火气息,和酒吧里的你截然不同。
我愣愣地看着你的侧脸,突然想到,这样的你,应该挺适合做妻子吧。
心跳如擂鼓。
原来,你已经在我心上。
后来的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
我光明正大地插入你的生活,陪你生活,随你疯狂。
对于我的到来,你不意外,也不惊喜。你带着我一起玩乐,却依然以独立的姿态在我身边游走。
我认识了很多你的朋友,然而不用多久,就不再看见他们的身影。一轮又一轮,你身边的人周期更替。
你说:“他们不是我的朋友。”
我看见你拒绝一个又一个男生。目光决然,态度坚定。声色,刺激,金钱,你不为所动。
你说:“我不会爱人。”
我看见你捧着单反走走停停,漫不经心地拍摄你想要的风景。但你从来不和我分享。
你说:“这是我的世界。”
我看见你在酒吧里穿着运动装跳舞。
看见你目光清凌地吞云吐雾。
看见你为自己绘制一款文身,沉默地刻在脚踝。
看见你背着吉他走在行色匆匆的城市,一时兴起,席地而坐,弹唱名不见经传的民谣。
看见你突然开始奔跑,一面歌唱,一面畅快地笑。
...
北北,我爱你。我想靠近你。
然而我明白你并不需要我。
所以,真的对不起,我竟然爱你。
“北北,你是我的劫,然而我不想渡过,我也无法渡过。”
我还记得毕业班级聚会的那天,你淡淡的笑容,微哑的嗓音,那是你第一次对我谈起梦想与未来。
你说,你要流浪。
我看着你祥和的侧颜,包厢里闪烁的彩色灯光在你脸上流动。
世间声色绚烂。
我就坐在你身边,很近的距离,我甚至能看见你微微颤动的睫羽。
然而我们之间又隔得那么远,仿佛星河横亘。
我没有勇气说出爱你,更没有信心阻止你离开。
我只是莫名固执地问你:“你会在南方流浪,对吧?”
你笑而不答。
直到火车站月台上的离别时分,你也没有回答我。
我明白你不会回答,我知道火车即将带你去往你的远方。
所以离别之前,我狠狠地、狠狠地拥抱了你,力道大到像要把你镶砌到我的怀中。
我知道我即将失去你,我的南方姑娘。
可我依然快乐,生命里曾经有你。
惟愿你安好。
她们曾说,你来自北方。
我固执地相信,你是南方姑娘。
后来,他们说,你在南方的时候出了车祸,没有人知道你的家乡,你被葬在了南方。
他们说,郑楠,她真的成为了南方姑娘。
北北,他们说,你不会回来了。
北北,他们说,你早就死了。
北北,他们是不是都疯了?
我不相信,我怎么会相信。
你一直在远方流浪。
你一直是我的南方姑娘。
就在郑楠生日的那天晚上,他出了车祸,已经昏迷了三天。
医生说,他可能会醒来,可能永远也醒不来。
和他一起回酒店的女孩在面对郑楠朋友愤怒的询问时,又惊又怕,语气不确定地答道:“我们一起睡的...但是半夜他突然冲出门,我怎么拦也拦不住。”
郑楠的哥们儿一脸不相信,语气凶恶:“他怎么会随便跑到大街上去?!你当他是傻子啊!”
那女孩见他不相信,也恼了:“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他突然抽什么风?他喊着什么‘北北就冲出去了。我哪知道他要干嘛?”
那哥们儿一愣,目光转向安静躺在床上的郑楠,声音里满是沉痛。
“郑楠,你找到你的南方姑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