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忆了,记得所有人,却唯独忘记了夏至,所以当他去医馆接我时,我手持大棍,把他帅气的额头打出了一个鸡蛋大的包。
我看着受伤倒地的夏至,自豪地拍了拍手。
“哪来的登徒子,小样的,竟敢调戏本戏姑娘,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春三娘可是梨落园的当家花旦,今天若是不把你揍出屎来,你都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好,好,好,算是本王自作多情了,春玉楼,你可别后悔!”
夏至被气得捂着脑门,咬牙切齿,丢下一句狠话便带着前呼后拥的仆人走了.。
可是他这话却把我听得一愣,“春玉楼”,谁呀!谁叫这么酸掉牙的名字……
身边正照顾我的师姐,脸都僵了,悄眯眯拉了拉我的衣角。
“三娘,其实他就是你的夫君!”
这一瞬间我好尴尬呀!
“师姐,你怕不是昏了头吧!没听说人家是个王爷,就算现在咱们再红,也不过只是下九流的戏子,天还没黑 你怎么就开始白日做梦了呢………”
于是,师姐便语重心长地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大约就是某一天一个傻女人仗着自己三角猫功夫就跑去街边行侠仗义,却阴差阳错救下了微服在外的京都纨绔,随即夏至便对我一见钟情,连去园子里给我包场3个月,为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
于是我便动摇了,只为了那愚蠢而盲目的爱情,便飞蛾扑火一样地排除万难,嫁入了六王府.
我听了,满脸的不可思议。“他非要娶一个戏子进门,他们家就忍了吗?”
师姐见我丝毫没有感同身受,还满脸八卦的样子,就免费送了我一个白眼。
“所以呀!后来柳太妃弄来了六王爷的表妹苏小小,而她则号称京都第一才女,以至于你马上便要被六王爷休弃了!”
我指了指自己包成粽子的脑袋,“那这是他打的吗?莫非是夏至不想付给我遣散费!”
师姐:“不,是你们与那苏小小去寺庙进香,路遇山匪。你为了搭救自己情敌而落入匪手,他们想要侮辱你的清白,你宁死不从,绝望跳崖!”
这时,一个青衣男子推门而入,我见了便立刻双眼冒光,一下子就扑到了来人的怀中.
“大师兄 !”
我大师兄薛怀仁可是梨落园中最俊的武生,我们几乎所有的小姐妹,无一人不爱慕他的。
‘咳,咳,咳!”
大师兄战术性咳嗽了几下,便拎着我的脖领子,逮猫似的又把我扔回了榻上。
“现在我已为人夫,小师妹以后还要注意言行才好!”
“什么!”
这对于我来说可真是晴天霹雳,比一觉醒来发现我自己早就嫁人了,更要凄惨。
这时候师姐红着脸,磨磨蹭蹭地“顾涌”了过来,羞答答地挽住了大师兄的胳膊。
“这当时可是你一心想要攀王爷那棵高枝而自愿放弃他的,不能怨我……”
我懊悔的一拍脑门,这些个年,我到底都是做了些什么孽呀!
师兄师姐后来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先带我回梨落园。
我一打开师傅的房门,满是漆黑,他老人家正襟而坐。
我向来胆大包天,然而此时却怎么也没有拔腿的勇气了.
师傅一生未婚,收入门下弟子十六人,现在只剩大师兄,二师姐和最晚入门的我尚在身边绕膝,是我辜负了他老人家的期待吧!
听师姐说,当年我入六王府,师傅他老人家原本就是不同意的,说我与夏至二人身份悬殊,终会有离散之日。
可师傅他老人家的千万良言,却终究没能抵过我的一意孤行。
“师傅,春儿错了!”
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只听得黑暗中他老人家声音哽咽。
“平安回来就好,孩子,无论如何,戏园子都永远是你的家……”
师傅知道了,他已经知道夏至即将休我的事情,可是他还是愿意收留我这个曾经叛门而出的蠢弟子,所以我以后就更加不能让他失望了.
于是第二天我腰间藏好了兵刀,打算孤身去闯王府,先去办个“离婚”,多弄点银子,好给师傅装修一下梨落园。
一进六王府,大家虽然知道我这平民王妃已经没落,可名义上好歹也占着六王妃的名头,还算对我客气,就这样,我心甚慰,至少已经不用动刀兵硬闯。
等来到中堂,夏至今日不用上朝,长衫折扇,还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架式,一脸探究地望着我。
“春玉楼,听说你失忆了?”
“噢!”
我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还曾经喜欢过这类“弱柳扶风”的。
我还以为自己一直都会中意大师只那一类高大威猛型的呢!
“你那是什么表情?”
夏至见我一直打量他,大约也有些不自在便用扇子一顿猛扇,耳边垂下的缨络晃动,是有几分撩人的风姿.
“咳,咳,咳, 既然我已经忘却前尘,从前之事,你我便一笔勾消.至于今日,我则是来与你谈和离之事的,两千两,不二价,借口随你想,休书我来画押,从此你我便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什么?你今日竟不是来回家的吗………”夏至一脸诧异。
我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有这么说过吗?”
夏至黑着脸把我往后堂拽。
“你这是干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再说你也打不过我呀!”
我一脸紧张无措,手悄悄就摸上了腰间的软鞭,却不想,一下就被夏至发现了,他一下按在了我即将做乱的手上。
“咱们可先说好,本王可是读书人,君子动口不动手。再说了,本王也只是想带你去瞧瞧你从前住的屋子,看对你的脑袋是否有帮助,至于和离之事,咱们容后再说。”
也许是真的好奇吧!
我还是决定跟他去瞧瞧,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去缅怀一下从前我的愚蠢。
刚过玄关,夏至便磕了脚,他抱怨地对我说:“为什么一定要把门槛抬高?”
我对于与夏至有关的所有记忆都为空白,难不成以前的我以为靠个高门槛便可以羁绊住自己夫君的心了吗?
整个屋里都很黑,中规中矩,却也暗沉无趣。
我从不敢想以我这样跳脱的性子,究竟是怎样大的力量才足以支撑我在这个鬼地方待了七八年.
看夏至手脚生疏的点灯,想必他就是有时日都没有进过我的房间了。
在桌案上还有一只花笺,上头写“他走后,便带走了我世界里所有的光!”
我若有所思:“六王爷,你外头有人了吧!”
夏至恼羞成怒:“春玉楼,你就是假装失忆,然后无理取闹是吧!本王从来都说,虽然小小会进门,可经究她是妾,你是妻,本王并不爱她, 娶小小进门是母妃的意思,况且自你入门之后又并无身孕,迎娶小小真的只是权宜之计………”
我直勾勾地盯着夏至:“那当初遇山匪,你为何选择了她,却让我独自去赴死!”
“那不还是因为小小手无缚鸡之力吗?玉楼,而你不一样,你会武呀!母妃在皇宫坎坷一生,小小又是她唯一的娘家侄女,我不忍小小爱伤并不是因为我爱她,而是怕她若有闪失,本王无法向母妃交待!”
我忽然就笑了,我虽然已经不记得自己与眼前的这个男人有过何等的情感纠葛,可我胸膛之中还在剧烈跳动的这颗心脏告诉我自己,我曾经很爱他.
夏至大约也是心虚了,便抬步往回走,我在他身后望着他在地上逐渐拉长的背影则一脸沉思.
刚才我好像在梳妆台边看到了一个首饰盒子,那一会儿我可不可以拿走呢!
“姐姐,楼姐姐,您到府上来了,为何也不通知小小一声呢!”
就在这时,一个白衣小姑娘突然冲出来,拉着我的手,以一副女主人的神态自居,想必就是那个传闻中的苏小小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妹妹不必麻烦,我不过是随便来府中逛一逛 ,顺便来取六王爷的休书和赡养费.“
唉呀!这一句有劲,把苏小小怼得半天愣是不知道该怎么接.
只见苏小小绝对还是有一定段位,扯了块小手帕,捂着脸便是一顿嘤嘤。
“都怪小小,那日若不是六王爷为了保护小小,也不至于姐姐孤身一人去涉险,以至于遭受到了那样的污侮.”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对,当时你陪我去便好了,至少你长得比较漂亮。
“什么话……小小可是好人家的姑娘!”夏至白了我一眼。
我点了点头,“对,从始至终,却只有我春三娘才是那迎来送往的卑贱戏子对吧!别废话,给钱……”
六王爷被我噎得一愣,涨红着脸,从书案底下的暗格里掏出一打银票。
“钱本王可以给你,可你我本是由圣上赐婚,非比寻常,至于和离之事本王还需要奏请皇上,你先回去,稍安勿躁。”
“行,春三娘随时恭候,只要钱到位,别的就都好说……”
既然钱已经到手,目的就已经达到,至于姻缘一事,经此一役,我已经不报太大希望,又不等着改嫁,只要他不着急和离,我倒是无所谓。
我耸了耸肩膀,在即将离开六王府时与夏至擦肩而过,一时心血来潮便拍了拍他的翘臀。
“六王爷眼光不错,苏姑娘屁股挺翘,乃宜男人之相……”
我见他的脸彻底黑了下去,这才放心地离开。
在回到梨落园的以后日子里,有钱在手,我的日子无疑是安逸逍遥的。有了六王爷的资助,我把师傅的戏园子翻修得焕然一新,又在三个月后,借着“六王爷弃妇”的名头,几乎一炮而红。
自古但凡是皇室流出的,就必是精品,却没有想到女人也是这么个道理,我的身价竟然由从前的梨园“名旦”直接翻了好几个翻儿。
只要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谁来梨落园不想让“过去的”六王妃侍候着呢?
今夜,我就又是一个赚得盆满钵满的夜晚,累得我像死驴似的,但是前头观众出于猎奇心理,却还在高喊着让春三娘返场。
可就在我换服装之际,却有学徒悄悄进来,告诉我,六王爷在后台化妆间里等我。
“唉,稀奇了,莫不是想开了,又给我送钱来了……”
我上一场演的是《霸王别姬》,我的脸勾画得极其妩媚,眉梢眼角,万种风情。
“你好像有哪里与从前不一样了?”
六王爷今日好像刚办完事回来,朝服未换,衣服上绣着蟒纹,威风凛凛,气宇轩昂。
师傅从小就教导我们,我们是民,从古至今,就是“民不与官斗”,我们就应该敬着,怕着,也该躲着他们,否则以我们卑贱的身份,若是卷入政治的漩涡,一个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
“哪里哪里!不过是年岁见长,人也成熟了不少。只是不知王爷星夜赶来,有何见教?”
我谦卑的想给“大佬”看座,却遭到了他摆手拒绝。
我只见六王爷脸上带着万分不舍,手缓缓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休书。
我抬手擦了擦额头冷汗,他把气氛弄这么凝重,害得我还以为他要掏刀捅我,杀人灭口呢!
“玉楼,你可要想好了,若你今天接下了,从此便再不能回头!若你还有悔意,本王必然可以力挽狂澜,你春玉楼就还是我夏至明媒正娶的王妃……”
我接过来休书呵呵一笑,“六王爷说什么傻话,你的王妃春玉楼不是早就死于匪手了吗?而民女现在就只是这梨落园的名角—春三娘!”
其实早在我从六王府回来不久我便想起来了,春玉楼是夏至在我入王府时,他重新给我起的名字,大约是嫌弃我从前的名字风尘气太重吧!可怜我从前被情爱迷眼,还满心欢喜的想着要成为能够配得上他的女人。却不知“龙生龙种,凤育凤雏”,山鸡怎么能又是改个名字就可以配凤凰的呢?
那一晚我又登台唱了一出《黄粱梦》,缘去缘来,富贵南柯,终究不过自己的黄粱一梦,醒来便了无痕迹了……
后来,我收养了好多个孤儿,继承了师傅的梨落园,或许是爱得浅,或许是恨得深,终身都没有再嫁。
大概是六王爷心有愧疚吧!他本人还是时常来园子里听戏,包我的场子,不过彼时他却已经是旁人的夫君,他母妃的孝子贤孙,我终究不会再为一个不值得的人而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