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晟,乐儿要报去柏棉医学院,她说想回去看看乐瑾生活的地方,我劝不听她。”依旧是任妈妈抽泣的声音。
“都依她,这些年什么都是依她的,就依着她好了,这样她才不会像小瑾一样怨我,如果当年我都依着小瑾,她也不会离开。”
“都过去了,都说了都过去了,”任爸爸。
“那么,还找乐瑾吗?”任妈妈。
“不找了,我找了她十五年,也找累了,我在麦锡等她,或许有一天她也走累了...”
谈话戛然而止的时候,我起身要去房间,佟歌拽住我,努力的摇头,然后拖着我回到屋顶。我们都哭了,哭得不知所措。
“佟歌,我想去问问明白,我想去问问。”
“别去问,小乐,算我求你。”佟歌紧紧的拽着我的胳膊,认识他十几年,他第一次用这样强烈的方式对待我,我惊慌的看着他,忘了被他拽着的胳膊有多疼。
“你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吗?关于我们的,我们不该知道吗?至少,也,”佟歌打断我的话,他很少打断我的话,他使劲的点头,又使劲的摇头,然后语无伦次的回答我,
“我想知道,很想,可是,我一直奇怪妈妈为什么对你那么好,可能,可能你也是她的孩子呢?不然,你妈妈也舍不得不要你的,但是小乐,万一他们告诉我,你是我姐姐怎么办?”
我点头:“我本来就是你姐姐啊?”
佟歌摇头,用力的摇头:“不是的,不是的,至少,现在,我还可以爱着你...”
俞达晟住回了老房子。
静置多年的院子依旧一尘不染,甚至连门锁也没有半点锈迹。推开院门,我似乎看到了十六岁蹲在树下用力挖土的那个孩子。那时还想不通没有人住的闲院子为什么完全不似被搁弃的模样,现在看来,那无非是任妈妈抑或是任爸爸所为。我大概已经可以猜测出,发生在他们之间的故事了。
我原以为俞乐的人生是凌乱的,但似乎这凌乱是源于上一辈的,而他们的人生,远比我们的凌乱得多。其实我早该想到,俞达晟怎么偏偏放我在任家,而任家又如何可以平白无故的照顾我十年。
可以看成这些是救赎吗?至少是对他们青春的救赎。
只是这些不该与我们有关的,哪怕是该与我有关,也不该与佟歌有关的。
他死死的抓着我的手,说不要去的样子印在我的眼里,生生的定格在了我的心上。以至于许多年,每每我回忆起佟歌时,最先映入眼帘的,都是他浸满泪水的眼睛里流出的近乎哀求的眼神。然后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说,至少,现在,我还可以爱着你...
我遗憾,我不能给这个少年爱,他渴望得到的那种爱。我甚至希望我真的就不是乐瑾的孩子,而是佟雅的,这样我便是佟歌的亲姐姐,这样虽然残忍,但至少我们都可以完好的生存下去。我会用我的后半生来爱这个弟弟,就像他曾经守候我一样守候他,他可以作别我,开始新的生活,像所有适龄的男孩子一样,有喜欢的人,谈正常的恋爱,不再有哀伤,哪怕是死心以后的生活,也好过带着念念不忘的感伤离开。
那天的晚上,屋顶月光弥漫,那年的少年,再也不见。
……
只是我不明白这些俞达晟为何不予我说,他既然知道我带着对他的怨恨生活着,也不肯和我解释些什么。也许我们原本就是一类人,就像是九岁时的我,宁可被误解,也不愿去解释。我们总是认为,一些事,该懂的人不必去解释,不懂的人解释也终究是多余的。或许俞达晟觉得这些有一天我都会懂,我长大了,明白了,也就原谅他了,再或是他从未奢求过我有一天会原谅他,因为他可能从来都未曾原谅过他自己。
他还有他的救赎,在找回乐瑾之前,他该是无以解脱的,这些是发生在他与乐瑾之间的,我所猜及不到的故事。
但那些与我而言,似乎不再那么重要了。在偷听之后猜测完毕,我便在心底里默默的原谅了俞达晟。也许我早已原谅,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而现在,除了原谅,我还为自己对俞达晟的苛刻而愧疚,无论怎样,在他们过往的青春抑或是爱情里,俞达晟应该是最深的受伤者。
俞达晟显然是不知晓我的偷听的,所以当我主动给他收拾衣物的时候,他很惊讶,尽管在我的认知力他是个很沉稳的人。
他并没有打断我,只是看着我把他的衣服从旅行箱里拿出来,一件件的挂在衣橱里,摆放整齐。这些事情我并不擅长,但是我努力的让自己像一个主妇一样去完成它。挂好最后一件衣服,关上衣橱,回转身来问俞达晟:
“以前你出差回来, 乐瑾是这样帮你收拾衣服的吗?”
俞达晟盯着我看,不说话,眼神很哀伤。
我耸耸肩,感觉有些抱歉:“我开玩笑的。”
“乐乐,我们谈谈好么?”
我点头,并肩和俞达晟坐在沙发上。
俞达晟点燃一支烟,许久不说话,他擎着烟,抽了一口之后便没有再动过。这个言语不多的父亲,我想他在找话题的开始,我知道他是要和我谈乐瑾的,只是不知从何说起,所以我轻轻的提递开头:
“我长的像她吗?”
俞达晟点头:“很像。”
“那么,可以给我看看她的照片吗?”
俞达晟向嘴里送烟的手停在半空, 他轻声叹息:“对不起乐乐,照片都被小瑾带走了,一张都没有留下。”
我惊愕,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是俞达晟封存了有关乐瑾的一切,可是我想不到,想要封存的人,竟然是乐瑾。
“为什么?”我不解:“嗯,等等,她为什么会离开我们?”
“乐乐,再给爸爸一些时间,我一直希望找到小瑾,让她来解释给你听,是爸爸的错,但有些事情,我也想弄明白。”提及乐瑾,便是提及伤痛,我想这一次我又问多了。
“好,乐瑾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谈。我想,有一天她会回来。”我及时止住话题,不让俞达晟陷入痛苦的沉思中。
俞达晟回过神来注视我,他想不到我会这样说,在他的概念里,我还是个执拗的孩子,他愣了一会儿,然后他张张嘴。
我知道他要说‘乐乐,你长大了’,所以我说:“我长大了。”
“或许哪天,乐瑾想要回来看看长大的我,或是她想你了,也说不定。”
说完,我轻松的笑笑,笑给我自己看,也笑给俞达晟看,俞达晟也笑了,他掐掉烟,把手放在我的头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很温暖。
“想要报去柏棉医学院?”
“嗯,想去那里看看。”
“那里很寒冷的,一年里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下雪的。”
“那就去看看那里的雪。”
“明天报志愿,爸爸陪你一起去吧。”
“好。”